雨花_作者:亦舒(1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"我神经了吗?"我笑,"我不要看。"

    管他加谬是谁。我一点也不关心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,根本没有用武之处,读过莎士比亚已经不错了,况且到现在——我还会背"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,你是更可爱更温和。"莎士比亚是同xing恋,没有疑问。这诗是写给男孩子的。

    我又看过《水浒传》。很多人物都以杀人为发泄,有时候一些废人活得太好,真叫人妒忌非杀了不能消心中鸟气。

    我看过很多东西,它们快乐都没有帮助。

    事实上它们使我更不快乐。我为什么还要看加谬?

    诅咒加谬。

    照我说,如果我是皇帝,我下令"一二三"大家坐在电视机面前看"欢乐今宵",全国人民都快乐。

    加谬。哼!

    我中学还没毕业已经就有这样的牢骚。加谬。

    而我那个同学,还一本正经的指导我"加谬"两个音法文的正确念法。

    算了算了,一辈子也不想再提这个人。

    我qíng愿见玛丽。她令我舒畅。她很简单。

    明白?简单的人令我舒服,所以我也得简单起来,去适应别人,大家快乐。

    我睡着了。

    但是我多恶梦。我在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有噩梦。

    这几天看不见蔡小姐的假期使我惊惶失措。

    我把功课表取出来,数地理课剩下的课数。

    一星期上五天课,其中四天有地理,星期三连接两堂。

    那意思就是说,一个月上廿堂,还有三个半月的时间,大概有七十二堂课,没有多少了。

    如果要见蔡小姐,也不过七十二次罢了。

    我觉得qíng绪低落得很,一切都很无聊,。十六岁就这样子,我觉得悲哀。

    我几时到老呢?有人告诉我,这个年纪是苦闷的年纪。

    但是我眼里看见的,苦闷的只有我一个人。

    其它的同学都很好。很满足,很安居乐业。

    有人玩一整天的篮球,回家呼呼入睡,一点烦恼也没有。

    有一些人开始到舞厅去跳舞,抽烟喝酒半夜不睡,他们也很好,功课坏在他们来说不算一回事。

    也许还有一堆人开始走火入魔,研究人存在的问题,看很多哲学,看那些伟大的作家,他们也开心。

    他们都有寄托,只有我是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如果不读书,是否会好一点呢。我小时候,不晓得人竟然可以不念书,现在可知道七十二行中,可以有七十一行不需要学问。

    象这个若力,不见得比谁更悲哀,他有十一个子女,九个帮他赚钱,两个给他出气,他呼五喝六,很愉快。全家都没有文凭,全家都不想东想西。

    而看我妈妈,把我养得好好的,将来我一走,她便失去了儿子,也许隔几年才见得到一次,也许还得久一点。我妈妈没有那个苦力开心。

    他们又说:十几岁的孩子有时候会qíng绪低落,等到年纪大了以后,就会安定了。他们把qíng绪低落看作象出麻疹一样,一旦痊愈,终身免疫。这是不是可能的事呢?我越来越不相信他们。

    他们是大人。

    当我到十八岁,我也是个大人。可是我想,这世界上叫我看不顺眼的事qíng,必然一天比一天多。

    有一本书叫《红楼梦》。女人都喜欢它。

    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一本女人书,这是一本很消极的书。

    它说:"一落天卖了三千个假,三年卖不出一个真。"

    哗,算算看,一天卖三千,一年是一百多万个,三年是三百多四百万个,可是在那么多的假当中,还没有一个真是成jiāo的。天文比率。

    我想我不必那么恐伤。一个人十六岁的痛苦是因为在这种年纪,心里比较真,等那些真变成假之后。什么都太平舒畅了。这是《红楼梦》说的,不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