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少担心,姊夫,我在外头也有朋友。”她笑。
“你也是廿七八岁的人了,总不能老跟小朋友在一起。”我说:“你的朋友都是从六岁到十六岁的。”
她打个哈哈,不出声。
后来连续有一两个礼拜我们见她不到,回电话都说是因为忙,她既然那么忙,我们也不好说什么,但是某一个星期天,我带了女儿去吃冰淇淋,发觉她与一个男人在喝咖啡。
我有一刻的喜悦,那个男人长得很漂亮,当然不是脑满肠肥的那种,他长得很清秀,可以看得出清秀之余有点结郁,眉毛很浓,眼睛很亮,这种眼睛一有空必然要凝视蜻蜓或是蝴蝶的,已经注定了。
我连忙过去打招呼,把小女儿留在座位上。
但是燕呢-反常态,看见我表qíng非常勉qiáng,支吾几句,接着她的男伴站起来要走。
“我先走。”看都不看我一眼。
燕呢说:“等一等,我跟你一块儿走。”她付了账也不跟我说再见,匆匆地走了。
我非常的尴尬,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事,燕呢一向是个最知道礼貌的女孩子,这次神qíng这么失常,我不能够明白。
我带着小女儿回家,把事qíng告诉了妻子。妻不相信,“燕呢单独与男朋友-咖啡?似乎是不可能的事,那个是她的男朋友?”
“也许是吧?”我说。
“我晚上问问她。”妻说。
我开了一罐冰啤酒喝着,“不要问她,显得我多事,有什么芝麻绿豆都得往家中报道。”
“那也不算错吧,她到底是我们妹妹。”
“刚才我可不觉得我是她的姊夫,理都不理我。”
“你这个声调,很有点醋味呢,姊夫自古是喜欢小姨的。”妻笑道:“不见得为了她一时失态你会生气吧?”
我刚想接口,门铃一响,佣人开门,进来的正是燕呢。
妻子本想说话,但是看见她的神qíng,噤了声。
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疲倦的燕呢,眼睛失了神采,皮肤黯黯的,头发崩溃在额角上,衬衫与裙子都是皱的,她坐下来,-反常态的沉默,只用手支撑着头。
妻看着我,我看着妻,两个面面相觑着。
生命力仿佛离了她去,燕呢默坐了很久。
然后她站起来,说要回去。
“你到哪儿去?”我问:“你饭还没吃呢?坐下来。”
她又坐下来。
只有在恋爱的不幸中,一个女孩子才会变成这样子,毫无疑问,命运的悲剧终於临到她头上。
我声音不知怎地,变得非常温柔,我问燕呢“下午那位先生呢?怎么不请他过来?”
“他……回家了。”
妻问:“你为什么不陪陪他?”
“他说没有必要。”燕呢的答案很简单。
妻问:“你们吵了架?”
“没有,我们没有时间吵架,我们什么时间都没有,他是我的病人,今天刚出院的。”
“刚出院?看上去不像病人呀。”我说。
“你们不知道,医生把他的肺切开来看,满满是癌细胞,马上fèng合,叫他准备后事,他住了一星期就坚持要出院了,现在他简直准备等死。”燕呢用手掩住了睑。
妻看我一眼,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。燕呢gān这一行这么久了,看过等死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,她一向把工作与生活分开,早上刚侍候完一个垂死的人,晚上她可以陪小孩们去看卡通。她不是一味伤感的人。这次当然有别的因素在内。
妻说:“真不幸,但是你也不必太难过了,人总是这样的。”
“为什么是他?”燕呢抬起头来问。
“为什么是他?”妻笑道:“问得好,不是他又该是谁?有些人喜欢问:为什么是我?每个人都有父母兄弟,都是血ròu之躯,不是我就是他,换了别人,不见得悲剧就成了喜剧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