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鸟记_作者:亦舒(3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但是一瞥间我看见那些家俱都是桃木花梨木的,深深浅浅,好看极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,阿佳跟我说:「对面那家人姓辜。」

    「古?」

    「不,姓辜。」阿佳说:「很怪的姓。」

    「啊,辜鸿铭的辜。」我说。

    「什么?」阿佳问。

    「没有什么。」我说。

    晚上,在二楼的睡房里,我掀开一点点窗帘,我向对面看过去,有灯光,但是看不见人。到底邻居有人住了。我并不是太高兴,我喜欢这里主要的原因是静,有人搬进来,如果那是个静的邻居,倒还好,如果吵起来,我吃不消。

    照我这几年的运气来说,我实在不算运气好,所以这邻居,八成是个吵的。我的天。

    我预测得很对。

    也不能算我对啦,反正这年头,每个人都爱声音,爱热闹,我是个少数不幸的例外。

    第三天我下班回家,我看到那间屋子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九一一E。

    好车子。我想。

    主人来了。

    有人在修花。

    那个老头子花匠抬头向我笑了一笑。我也向他笑笑,笑不会错。

    到晚上七点钟,我实在笑不出了,那边传来不停的流行音乐,我很生气,我掀开窗帘,看见对面屋子前面停着满满的车子,有几部甚至停到我们这边来了,压倒了我们家的一株玫瑰。

    他们在开舞会,老天晓得他们的舞会几时散,今天甚至不是星期六。

    我坐在房间里看小说,一直到十一点,那一大阵音乐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,舞会进行得极之疯狂,只苦了我一个,我瞪着闹钟,我明天七点钟要起chuáng的,老天,我从来没有迟上chuáng的习惯,真倒霉。

    今天是睡不成了。

    阿佳来敲我的门,她问:「小姐,这是怎么一回事?」

    我说:「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阿佳问:「小姐,我们这一个晚上怎么睡啊?」

    「我不知道。」我在往耳朵里塞棉花。

    她替我关上房门。但是我睡不着,耳朵里塞棉花有什么用,那音乐是无fèng不入的,开头我还以为是唱片,后来听出是真人乐队在演奏,这芳邻的花样也就很透了,我实在不了解,玩也不是这样的玩法。

    舞会是两点半散的,跑车呼啸着散开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我没睡过。

    第二天起来,黑眼圈,肿眼泡。

    阿佳说:「小姐,如果这种音乐不停,我们要去提出警告的,如果警告没有用,我们去报巡捕房。」他们老派人管警察局叫「巡捕房」。

    我在喝咖啡,我说:「算了,也许他们只是庆祝一下——新居入伙?如果今天还是这样,就没话好说了,不能怪我无礼,我们总得保护自己。」

    这一天我上班真是魂不守舍,整天在喝咖啡提神,我发誓如果今天晚上这个邻居还是这样,我就要发作了。

    下了班,那辆保时捷停在门前。真是大胆,这条小路是很难开车的,他能把车子开下来,真不简单了。

    很奇怪,我并不是十分恼怒,至少没有像以前,以前我听见奇怪的声音,真想拿斧头杀人,但这一次并不是,因为我看得出(听得出)昨晚他们玩得十分高兴,既然有人高兴就好了,我总不能叫每个人陪我不高兴。

    今夜不会有同样的事了吧?

    就在我要上chuáng的时候,我听到了音乐,我很吃惊,因为那是一段很好的音乐,而且重复了又重复,实在有点如怨如诉的样子,我不喜欢音乐,而且我不懂,我只懂书与画,但是这一段音乐是好的,我不讨厌。

    它一直没有停。

    我又拉开窗帘,我想我快要变瞥伯了。没有灯,车子也没有,只有音乐。黑暗里听音乐,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