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功课难吗?"我问。
"难个鬼!"她呶呶嘴,"你看看那两个宝贝就知道了,功课真那么难,他们还升得了班?"
我笑了,这倒是一枚定心针。
我接着又犹疑的看着她,女孩子,像她这样的女孩子,为什么念物理呢?
"是啊,你一定在想,她怎么念物理?什么道理?可是我喜欢科学,文学婆婆妈妈的,好,没个标准,不好,也没个标准,谁看少一本书也不会死掉。你看电灯,没有它多不方便?《红楼梦》再好,也是奢侈品——多少人懂得看呢,谁又天天看呢,你别误会,我是头一个爱看《红楼梦》的人——"
天啊,她这样的女孩子,看《红楼梦》gān什么,《红楼梦》是嫁不出去老姑婆看的。
"你大概又在想——"她笑。
"对对,全被你猜中了,跟你在一起,想心事都没自由。"
"你在想:唷,这人也配看《红楼梦》?她才不配,哈哈哈。"
我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。
忽然她那个洋人男同学走过来发现了她,悻悻的说:"明珠,原来你躲在这里,你快点坐上来吧。"他狠狠的瞪了我几眼。
我实在心虚,俗云:"君子不夺人之所好。"我凭什么霸住明珠,叫她陪我坐?故此我不出声。
明珠说:"我不前去,你们自己管自己坐好了,别管我,我喜欢坐这里。"
那洋人沉不住气:"明珠,我花了两百镑陪你回香港,你这点面子不给我?"
我想:洋人也很狡猾,如今变了他为明珠"花两百镑"了。
明珠一沉脸就说:"你说的好听点!我怎么花了你两百镑?我用机关枪指住你的?两百镑是你自己买了飞机票,你现在坐在飞机上,你再不闭嘴,我控告你出言恐吓罪。"
洋小子脸上从青转到红,由红变白,终于一声不响的回到前面去。
明珠跟我说:"你瞧瞧,这就是大学生,幸亏我一杯咖啡也没喝过他的,不然他刚才就说:'我为你花了两百多镑零一杯咖啡的钱……'"
这女孩子是非太明白了,一张嘴也够厉害,然而这种外国小子活该,自讨没趣。
"你可别笑我。"明珠说。
"我怎么会笑你,"我说,"笑也笑这班男人,怎么这样不要脸。"
"唉,别笑他们。"她说,"大概我是有点毛病,怎么他们不去跟别人,偏偏跟着我?"
"又一个过来了。"我说。
那一个真是五短身材,猪肺似的一张脸,两只眼好似两道线一般,眼神恶yīnyīn的,厚嘴唇颤抖着,他看完了我,转头去看明珠,看完了明珠,又看我,接着两只手握着,指节发出"格格"的声音来。
我叹口气,他还会功夫?不中用,会飞天遁地也没有用,明珠不喜欢他。
明珠也在叹气。
那人开口说:"明珠,我是为你好,你老喜欢小阿飞——我照顾你多好,你偏跑来跟小阿飞坐——"
听了半晌我才发觉我已被拨入"小阿飞"分类去了,我还顶受宠若惊。
他滔滔不绝的说下去,"明珠,我对你好,你要听我的话,我是真想娶你的,我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向父母申明,我要娶你,我们正式结婚,谁反对也没有用。你等我,你等我五年,等我拿到博士,我们就结婚。"
我听得发呆。
即使是白痴,说话也该有纹理一点。
明珠啼笑皆非的坐着,眼睛看着机舱顶,一声不响。
我看他这张肿肿黑黑的脸,看他怎么下台。
"你看你,你跟飞机上的侍应生坐在一起gān什么?这种人有什么出息?这种人——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