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jiāo给我,我接过了。
一只十字架,很漂亮的一只十字架,我马上戴上了。
护士说:“一只漂亮的十字架。”
“是的。”我说。
可是还有一封信,我拆开了,里面却是我自己的字迹,是那一日他叫我为他写的信,一开头说:亲爱的……我把信放进口袋里。他叫我写了这封信给我。
“他被火葬了吗?”我问。
“嗯。”护士说。
我又点点头,放下了花,“你能用这花吗?本来是给他的。”
“可以,孩子们的病房,正需要这么好看的花呢,chūn天仿佛要到了。”护士笑着,拿着花走了。
他没有活过chūn天,也没有活到二十三岁。
医院的走廊里一尘不染。以后我少一个说话的人了。医院里说句话也会引起jiāodàng的回音。以后我不再来了。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呢。一个年轻的孩子。
我只晓得他是死了。我缓缓的走出医院。
在大门外,一辆冰淇淋车子奏着音乐,缓缓的驶过。
护士小姐的脚步急促地追上来,“小姐!小姐!请留步。”
我转头,“是!”
“小姐!”她一脸的笑,“我把花送到孩子们那里去,说是一位中国小姐捐赠的,他们没见过中国人,都吵着要见你呢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小姐,你如果有空,到儿童病房来一下好吗?这些孩子们,很久没看到他们的笑脸了。”她说,“你会令他们很高兴的,小姐。”
我站住了,迟疑了一刻,“他们都……病得很厉害?”
“不病,怎么会迸医院来呢?”护士笑,“你一向是好心的,这一次,算帮我一个私人的忙,你会喜欢他们的,他们自十岁至十五岁不等。”
我只想了一想。“好吧。”
“谢谢你,好像天使一样。”护士微笑。
有人也这么说过,是汤姆,当他还活着的时候。
“儿童病房在哪里?”我问。
“在这边,请过来。”
我跟在她身后走,我们的脚步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,有节奏的,愉快的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一的确是一点事都没有发生嘛,太阳照升着,花照开着,chūn天照常来临,有什么分别呢?
护士推开了儿童病房的门,我听到一大堆孩子的喧哗声,我走进去,坐下,孩子们围上来,我微笑,我想这快成为我的职业了。
我跟孩子们说故事,讲笑话,他们都显得很开心,我摸着他们的头,我说着我的话,怎么可以这样自然呢?我自己也不晓得,我甚至说了一个中国童话。
他们是一群可爱的孩子,我不否认。
我到公园将近关门的时候才走。
走过公园的时候,天空是一种灰色的蓝,仍然很晴朗,我低下头,看见胸前,汤姆所赠的十字架。我觉得我应该是哭的,于是我的眼泪缓缓的流下来,流下来。我不十分清楚在天之灵这些事,我不清楚,但他是一个勇敢的人,无可否认,他是一个勇敢的人。
到了宿舍,我脱了大衣,好好的暖和了身子,看着自己的手,自己的脚,忽然之间爱惜起自己来,我缓缓的摸着自己的脸——活着总是好的,生命是宝贵的,但凡失去了再也得不回来的东西,总是最宝贵的。
我睡在chuáng上想,下星期三,我还要去医院,因为他们在等我,那些孩子很欢迎我。为什么不呢?如果我可以使他们高兴一点,为什么不呢?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,医生告诉我,我的白血球越来越多,他们没有办法克服,如果过了chūn季还是如此,我也得进医院了,是的,我也是一个病人,我也患了稀奇古怪的不治之症,我想我距离那个时间,也不很远了,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,我要做一些令自己高兴的事,令别人高兴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