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让我坐,好不好?"她恳求着。她蹲在地毯上,眼睛圆得像猫。
我说:"好呀——"
她马上松一口气,缩到我里面去坐着,喃喃的叹:"感谢上帝!"手覆在额角上。
我笑了,我明白她是在躲避那三个男的。
我轻轻递一张薄毯子给她,她接过了,给我一个微笑。
我这福气从天而降,人家轮也轮不到,抢也抢不着,她却跟来陪我坐。
她问:"有没有止痛药?我头痛得紧!"
我随身带着,便给她两颗,顺便倒一杯水给她。
她极有礼,千谢万谢的。
我只是微笑。
然后前面那三个活宝发觉她不见了,便起身到处找,有的上厕所,有的走到前舱。可是明珠很有办法,她用毯子遮住了脸,他们走过几次都没有看见。
我觉得有趣极了。
明珠在毯子下带着哭音的说:"我成了贼了,他妈的。"
忽然听见一句粗话,我先是一怔,后来实在忍不住,笑出声来,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。
她说:"对不起。"
"对不起什么?"
"我出言粗俗。"她依然在毯子下。
"他们走了,你可以出来了。"
她把毯子拉下来,一张脸涨得通红,可爱得很。
"谢谢你。"她说。
"不用客气。你别怪你三个朋友,他们爱你qíng切。"
她瞪我一眼,"你开什么玩笑?他们不是我朋友,谁有这种朋友就该跳飞机了。"
"不是朋友——"我问,忽然觉得多事,马上道歉,"对不起,不该取笑你。"
"不怪你,谁不好奇呢!你看他们那鬼样!演滑稽戏似的,我才不去客串主角,我在这里躲定了。"
"为什么怕他们?"我说,"飞机还要飞近二十小时,你坐在这里,多辛苦。"
"那么你是怎么坐的?"她反问。
"我们命苦,要赚薪水呀。"我笑。
"又开玩笑了,先生,难得你这么幽默。"她说。
我又笑。
"你看见那探头探脑的五短身材没有?"她问我。
"看到了。"我点头。
"这人自说自话,听见我暑假回家,他就买个票子,跟了我一班机——我没胆子说这班飞机是我的,可是你想想哪里有这么巧的事?嘿,在火车里又一起,乱说话,乱做表qíng,硬要我嫁给他,怎么搞的,大家同一间学校,也没见过几次面——对不起,我话多了,你是陌生人,我不该对你诉苦,可是这次我实在气急了!"
我微笑里很带点安慰的意思。
她轻轻的说:"那个外国人,更滑稽了,她父亲在香港做事,大概是个刮民脂民膏的jian人,他也硬挤着一班机,硬要我教他说广东话,我真觉好笑,怎么我们大学里多这种人物。"
"第三个呢?"我忍不住问,"也是同学?"
"那个又不是了,"她说,"那是中国餐馆老板的儿子,吃喝嫖赌,无所不至,他看中我,我还顶害怕,他老子是新界某处某种组织里的所谓白纸扇。我弄得不好,真会被他砍几刀,我是怎么惹下这些麻烦的呢!我不过去那餐馆吃过几顿饭而已。"
她苦着脸。
"到香港就没事了。"我安慰她。
"他们不放过我的。"她说,"我家人看见了,算什么?我什么水都洗不清了,家人一定以为我不听话,在外国没好好念书,乱混男朋友,唉呀,怎么得了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