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女郎_作者:亦舒(4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那不过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在办公室受老板吆喝的qíng形。”我说。“我一年中就这么几天的自由。”

    “但至少你懂得享受。”他羡慕的说。

    “你觉得是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是。”他说:“看见你,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各人的命运与生活趣味是不一样的。一个少妇在筱箕湾的住宅厨房渡过半辈子,侍候丈夫儿子,谁能说她不愉快呢。也许她最远只到过尖沙咀,但这有什么分别?像我们走遍全世界,见得多识得多,把一生挑剔得全无幸福,你觉得好?”

    他惊异,“我从未想到这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你是男人。”我笑,“你未想到做女人在这年头的痛苦。没见识,被瞧不起。见识过广,被抗拒。左右为人难。重视事业,疏忽家庭,重视家庭,全无事业。”我耸耸肩。

    “别这样想,难道没有男人接受有事业的女人?”

    我微笑。不出声。

    我以前也有一个可爱的男朋友。我们在枫丹白露岛分手。那年秋天,huáng叶遍地,我们在拿破仑约会qíng妇的凉亭中摊牌。他说他要结婚去了。

    我没有太伤心,也没有妒忌,“她?”我只是问:“你选择她?人家说除却巫山不是云,你竟选了她?”全是问号。

    他答:“因为我能够控制她。”

    男人喜欢易于控制的女人。

    到了今日,我想起来反而惆怅而沉默。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嚣张,如今……“如果”什么什么是最可悲的。

    我们回旅馆,第二站是翡冷翠。

    陈的妹妹与妹夫约我吃饭,我们在小比萨店叫了瓶契安蒂白酒。

    我礼貌的说:“令兄竟对美术这么有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他妹妹问:“他?”

    陈的面孔涨红了。

    “他对美术有兴趣?他以为梵高是一种法国苹果批,米开兰盖罗是巴黎最流行的牌子。”陈的妹夫瞪大眼睛,“他怎么会对美术有兴趣,这个人是天文馆的助理馆长,他对蟹形星云与宇宙黑dòng也许有点见解,但──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被妻子大力锡一脚,住了嘴。

    我连忙看陈。

    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孔可以像霓虹灯那样地迅速变颜色,因此很惊异。

    这土蛋,居然是天文学家呢。

    他妹妹咳嗽一声,“我哥哥是康乃尔大学念天文物理的。”她解释,“人是呆一点,但不能说他对美术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如果他对印象派画馆没兴趣,那么他跟着我走遍巴黎的画廊gān什么?

    答案如一加一那么简单,那么他是对我有兴趣?

    我?

    我闷声大发财,拚命吃比萨。这老小子倒是真人不露相,原来他一直吊我膀子,我还不知道,我以为他瞪着我瞧是因为痛恨我这个人。

    奇怪。

    那夜我没多话,回酒店早睡觉。

    我的态度忽然斯文起来。

    他讪讪的问:“听说翡冷翠有问乌菲兹美术馆?”

    “然。”我答:“不过你别làng费宝贵的时间,我劝你去买几只漂亮的皮手袋带回去送女朋友,别选鲍蒂昔里恤,你不会找得到。”

    “别讽刺我好不好?”他难为清。

    “晚间你是不是在旅馆中恶补美术科?”我问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皮鞋,踢起一块石子。

    我的心软下来,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做这些傻事的。女人最高兴的事,莫如能够令男人傻气。

    我因此一问:“你真的想去?”

    他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自美术馆出来我们在路边吃冰淇淋。

    我解释:“很容易生huáng疸病,意大利是huáng疸病国。”但是我们吃得来得个高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