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鹃花日子_作者:亦舒(1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真的?那是什么工作?”

    “我专业写小说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!”他说:“你太谦虚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”

    “法医。”

    “哦!”我说:“真是同病相怜,大家都得不到世人的谅解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做为一个作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谁敢说自己是个作家?”我笑,“都是江湖救急胡乱混口饭吃罢了,名不正言不顺,倒是你,堂堂专业人士,不必以少数人意见而对自己职业抱有偏心。”

    “凌小姐,被你三言两语,我顿时振作起来。”他很会说话。

    “客气客气。”我说:“府上到了。”

    他礼貌的问:“有空喝杯茶吗?”

    “刚喝过,一肚子水,改天吧!”女人总得有女人的矜持,我推了他。

    “改天见。”

    我加一句:“改天再约。”

    家里有数千字要赶,我实在没有心思出去喝茶玩耍。我不敢说自己有工作狂,但有时候看到无名小卒或是当今红牌,动辄脱稿,实在觉得他们没有责任感。

    没有空就不要写,写了就得负责。

    但是逍遥的人自有他们的乐趣,像我,成日的写写写,快发疯了,没有人同qíng我。

    说什么自由工作,人家至少有周末休息,我们连这种例牌假都没有,眼睛一睁开来便得写。

    也曾试过出外找一份工作,可是一层层的晦气压下来,很不习惯,早上准七时起chuáng,到公司报到,把所有该做的工作全部做完,老板还是要挑剔,无论怎样,他是英才,你是奴才,这样子下去,日子久了,难免不为了息事宁人而自认是奴才,这么滑稽的关系不知如何维持,只好辞职。

    至今尚怀念那份薪水,虽然同事粗鲁不文,又病于肤浅,但到底月底会得发出固定的薪水来。

    这是过去的事,不必多说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,是阿施,她说:“老板说你还是写短篇吧!他说一个杂志里有两个长篇不好,张小姐已经写到第二十三。”

    我不耐烦,“她写到第两百三十我也不管,她的长篇在做梦,我的长篇是生活,怎么相同?”

    “老板说,您老请少安毋躁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叫她写短篇?不是说只差过曹雪芹吗?应该随心所yù呀!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全世界的人都迁就你。”阿施说。

    “是吗?那为什么我一写短篇就是十年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写得比你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听这种话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拍马屁也不管用?”阿施笑,“这种事倒不多,俗云,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”她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电话铃再响,我取起听筒,“听着,阿施——”

    那边沉默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喂!”

    “我是谢老太。”

    “啊是,对不起,我还以为是编辑追稿呢!”

    “凌感,你妹妹说你忙工作都几乎忙疯了,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呀!我看过大作,认为它们的确值得欣赏,但是你老了之后,你的书会不会叫你‘妈妈’?著作能给你带来名气,不能带来温qíng呀!”

    我笑。七八十岁的老人家,居然还有心qíng关心别人的事。

    我唏嘘的说:“没有男朋友,又没有智慧来打发时间,所以只好做做做,很麻木。”

    “麻木?不见得,看上去你彷佛很痛苦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我来替你作个冰人如何?”

    “冰人?”我咕咕的笑,“你有子侄吗?谢老太。”

    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!那位周先生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“他?”我沉吟,“不知道,可能xing不高吧!”我嚅嚅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