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陈太太拉在一角问:"他还没发觉你是谁?"
陈太太摇摇头。
"他有没有提起过前妻?"
"没有,我想他根本忘记曾经结过婚。"
"不会的,他同你还不熟。"
她笑。左颊上沾一点胭脂红,是石榴的汁滓。
不知怎地,她喜吃水果,但总难避免沾到果汁,总会留下一点痕迹。
"我很紧张,"她说,"我希望那一日早点来临,是好是歹,速战速决。"
"这种大手术,也得他身体可以应付才是,不能连二接三来做。"
"气压很低,很闷。"
我说:"我习惯在这种低压生活,看病人愁苦的脸,与病者家属共渡难关。"
"所以你们这份职业伟大。"
我问:"你知否陈先生连杯子带水的向我摔过几次?"
"我代他向你道歉。"她急急地拉住我。
"没关系,"我说,"我不会抱头痛哭。"
"殷医生,我在考虑,要不要留下来。"
我抬起头。如果她离开,这是第二次离开她所爱的男人,痛苦与第一次相等的。
我不出声。
"其实这事是很简单的,"她喃喃的说,"如果他痊愈,我就离开,如果他失明,我就留下。"
真可悲。我问:"为什么不可留下待他复元,然后再从头开始。"
"从头开始?殷医生,你没有恋爱过?牛奶发酵转酸之后,还怎么从头开始?"
"有些人是可以的。"
"有些人骗自己的技术到家。"
佣人进来说:"殷医生,医院有急事找你。"
我说我要告辞了,还有其他的病人要照顾。
"还有,"我说,"不要让他玩得太累。"
她送我出去。
过了三天,我师傅回来,带着一身太阳棕,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jīng壮无比,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,双鬓白发使他更成熟稳重。女人行吗?
他详细检查陈尚翰。
陈与他妻子同来,心qíng惊恐,但还qiáng笑道:"唉,像验尸一般。"
陈太太脸色惨白。
师傅宣布:"下星期三,我将替你动第二次手术。"
陈尚翰隔一会儿问:"手术要历时多久?"
"约六小时。"
他说:"动手术的痛苦是,上了麻药之后,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醒过来。"
师傅说:"大部分的人都会转醒。"
"是,做活着的瞎子。"
师傅斥责他,"陈先生,如果你要帮自己的忙,就不得有这种悲观的想法。"
陈尚翰的双手颤抖着,额角冒汗,咬着牙关,过半晌,才透出一个长长的叹息。
师傅同他说:"星期二下午你进院吧。"
陈尚翰抓住他妻子的手不放。他说:"别告诉我父母,他们年纪已大,我不想他们担心。"
我说:"没有问题。"
"那我们走吧。"他神经质的说。
陈太太看我一眼,陪他离去。
师傅问我:"那位女士是什么人?"
我答:"他合法的妻。"
"啊?那倒好。为什么上次手术时间她不在他身旁?有直系亲属在场,咱们医生容易做一点。"
"陈尚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,他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到她那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