譬如朝露_作者:亦舒(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并没有感动,我只是说:“不要提了,忠华。”

    那一段时间,做得我体力不支,时常病倒,一大早出门,天黑了才下班,到了家还要做家事,忠华一概不理,任得我风chuī雨打,中午吃个三文治,嫁了丈夫,一切义务仁尽义至,丝毫享受不到一点点权利,我受够了。

    但一切都成过去,多说无谓,我也懒去自怨自艾,忠华也不必忏悔,一切已成过去。

    忠华问:“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了。”

    我想说:我原不原谅你,还有什么关系呢?

    我们之间已经完了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计划没有?”

    “换一幢新房子,比现在这憧大一默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能gān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改天再说吧。”我不想再扯下去。

    换房子有什么稀奇,有了一点积蓄打底,当然可以换房子,只是一个女人这样子出钱出力,真没味道。

    忠华是永远不会明白的,永不。

    我照旧将所有房间打通,三百尺大的睡房在香港来说简直不可思议,大得可爱,我置了新的家私,一张白色贝壳型的双人沙发专门要来看电视用,一尘不染,异常整洁。

    但这又有什么乐趣呢。

    为了新房子,忙得不亦乐乎,倒也有一番jīng神寄托。

    沙发是古式的,罩着白色的套子,复古的荷叶边灯罩,一只大花瓶中cha着许多白色的花,幽幽的发出香气,我坐在这么美丽的客厅中,忽然哭了。

    各人有各人的快乐,我却没有。

    我又买了一整套的毛巾、浴衣,最好的肥皂与慡身粉,从新开始做一个女王老五。

    我变得异常沉默,在写字间中简直无话可说,回到家中也没有打电话的习惯,有时候寂寞彷徨,真想要大叫出来,闷久了要发疯的。

    我想到忠华在的时候,两人各管各的睡,各管各的出门上班,也跟女王老五没有什么分别。

    我的生活一直很痛苦,根本没有什么阳光普照的机会,小时候家境是困苦的,有一个很噜嗦bào躁的母亲,在她家中讨生活很不容易,没有什么是使她高兴的,每天洗衣服的时候便抓了我过去,指着洗衣盆说:“看,看,为了你们,要每天洗三竹竽的衣裳。”兄弟们多而挤,都堆在一块儿长大,都抱怨这个穷困的家,也没来得及培养感qíng,就各自匆匆飞走,去寻求温暖与理想,都似陌路人一般。

    我于是缺乏jiāo通的能力,见到陌生人巴不得可以躲起来,没有自信心,亦不重视社jiāo活动,因此迟到三十多岁尚无对象,自己都放弃了希望。

    初遇忠华,头一个感觉便是:唉呀,机会终于来了。他家底好,又比我大几岁,学问有大学学位证明,脾气与品德无瑕可击。

    我心花怒放了。

    错不了,等了这么些日子…牺牲一点也是值得的,于是结了婚,但这竟是我毕生中最大的失望。

    我不喜见他的家人,生他们的气,总觉得他们看着忠华出丑,并没有扶持他一把,把他jiāo给我就完了。

    而母亲呢,我不要忠华见到她,太小家子气了,简直丢人,什么都要分你的、我的,为了几百块钱,她可以翘起腿坐下等儿子媳妇。

    母亲爱自牙齿中发出声音:“他还住在你家吗?”唯恐我一死,产业就会留给忠华。

    不如意的事像针一般剌着我们。

    忠华终于赌气的说:“我知道,你嫌我没有钱罢了。”

    完了,我立刻想,这样一句话,就轻易的把所有罪名移jiāo到我身上,本来我是一个得不到丈夫照顾的妻子,现在变成虚荣的女人。

    这是不负责任丈夫们的杀手钢:“她嫌我没钱。”

    真要命。

    现在整个香港不知有多少离婚少妇,都有怨言,诉不尽的衷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