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光_作者:亦舒(31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“父亲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打来?”

    “他何尝不可以说我们如何一个电话也不打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哪有钱。”

    “他哪有空。”

    世英说:“你廿一,我廿二,应该可以照顾自己。”

    志英答:“是,让我们争口气。”

    第一天上班便看到玉表姐。

    世事就是那么凑巧。

    多伦多市几十万人,志英一眼就看到玉表姐站在人龙后第三个,手抱着两岁的女儿,那小孩有张粉雕玉琢的小面孔,错不了。

    轮到玉表姐了,只要一客薯条。

    她没说什么,只是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晚上,世英努力洗刷头上的油腻味。

    志英说:“洗发水早已用完,你用何物洗头?还挺香。”

    “肥皂粉。”

    “发了薪水,剪短头发,好省些钱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就可以剪,你帮我剪,我帮你剪。”

    志英啼笑皆非,“这不是真的,我们生活在廿世纪末繁华的资本主义社会,怎么会窘成这样,这又不是第三世界!”

    “别叫,忍耐一下。”

    咔嚓一声,世英的长辫报销。

    乐得轻松。

    “捱一个月,发了薪水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种感觉,到了五十岁我仍在做女侍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还有人请你。”

    “打电话给爸求救。”

    “谁打谁是小狗。”

    隔一日,玉表姐的电话来了,也不说那日在快餐店碰到的事,只唤她们假期去吃饭,“我叫姐夫来接你们。”

    表姐夫约了她们星期三下午。

    他对妻子娘家亲戚客气得不得了,通常有丰厚妆奁的女子都可得到这种礼遇。

    到了表姐家,坐在明亮的客厅里,听到表姐殷殷问好,志英忽然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表姐不过说了一句话:“每天做工,还怎么念书?”

    接着取了一只信封出来jiāo到志英手。

    世英说:“表姐,长贫难顾,总得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顶多照顾你们三年,大学出来了,才讲独立不迟。”

    志英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考了入学试没有?学位顶紧俏,别托大,还有,姨父知道你们的事吗?”

    两姐妹沉默。

    表姐摇摇头,同她们吃一顿丰富的下午茶,又让姐夫送她们回去。

    到了黝黯的地库,志英拆开信封一看,见到一张支票,这不是意外,意外是支票面额上的五位数字。

    志英还以为灯光昏暗,眼花。

    世英说:“没错,我们遇到恩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张支票假使由父亲写出来,我们可能还要冷笑。”

    世英黯然道:“现在也不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才多久?才一年前罢了,我们在老父前夸下何等样海口,说什么如不锦衣决不还乡。”

    “老父?他才不老,他一对儿子才两岁。”

    “可怜母亲没享过一天福。”

    “志英,人的命运各有不同,我们不该为这个同老父大吵。”

    “我同意,我们不应妒忌他重新获得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被遗弃了,充满自怜,悲忿不已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也没想到移民手续那么快批下来,不走也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节蓄一下子花光,流落异乡。”

    “睡罢,明日早班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有钱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