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客_作者:亦舒(23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这大概就是一般人对于明星的看法。

    我把阿玲的电话号码抄了下来。这是她好意,表示没有相忘,据说明星的电话是很少给人的,怕影迷去吵闹,可是我不是影迷啊,她待我客气,不过是qíng面上头大家一块儿长大,一块儿玩大的,难道我还真打电话去给她不成?没这个道理!

    一搁下来就忘了。因为见过了她,觉得她还是个普通人,故此对她的印象也淡了下来。

    接着是我的会考,我紧张得不得了,日夜都捧着书,唯恐不及格,结果考下来,放了榜,成绩优异,我是乐得直跳,再接再励,又考上了师范,一家子就放下了心,欢天喜地似的。

    那个暑假是我最轻松的暑假,回了家,单是吃吃睡睡。在乡间踏脚踏车。

    妈妈告诉我,「阿玲的兄嫂搬回来了,láng狈得不得了!据说阿玲对他们爱骂就骂,耽不下去了。」

    我一呆,「阿玲不是这样的人,不然当初也不会接他们出去。」

    「找也这么说。但是报上说阿玲跟电影公司闹意气,她被冷藏了。」

    我笑,「人又不是猪ròu牛ròu,如何冷藏?」

    「不给她拍戏。」

    「这可怎么办?」我呆住了。

    「是呀,她也真傻,穷不与富斗,靠什么人吃饭,得向什么人低头,红得快了,就昏了头了,以为什么都来得,结果就害了自己。」

    「没关系,他们快得很,一下子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了。」

    「希望如此。」

    阿玲在冰箱里拿出来以后,是一年后的事了。她跟另外一家公司签了约,虽然还在拍戏,那声威就不如以前了。她现在既非新人,又非老牌,半新不旧的一个女明星,人们渐渐对她冷淡起来。

    她嫂子在老家天天咒骂她,「婊子长,婊子短」的,这女人神经有点毛病。亲骨ròu,有什么不对,过一阵子也罢了,何苦这样,她说阿玲的钱都是陪男人睡觉睡来的。她说是她亲眼见的,假不了。

    我觉得这才是本事哪!等闲的女人哪里办得到!这年头人各有志,笑贫不笑娼,只要有办法——人都得活下去呀,有什么好笑的。生活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。

    我整理衣物,搬到师范学院的宿舍去,可巧就看到了阿玲多月前给我的电话。

    我想了一想,拨了过去,听的人说:「金小姐不在家,出去了,是哪一位?」

    不巧。

    我说:「没什么事,改天我再打来,谢谢你。」

    后来觉得她幸亏不在,否则又得客套一番,她不见得可以对我呕心泣血的诉苦,也许她没有什么苦。也许每个女明星,每个女人都有苦经。

    她还年轻,她是不愁生活的,不用替她担心。倒是我们小市民,物价一天涨似一天,维持生活水准,才叫人担心呢。在师范学院里我认得了一大堆新朋友,都是志同道合的年青人,很不愁寂寞,日子过得飞快,嘻嘻哈哈的,考试的时候紧张一阵子,过后又松下来,大伙儿吃皈喝茶,有时候旅行,经过家,我就作东,把大家都拉进老屋去休息,吃点心。

    我不是明星,我不必伪装我不是乡下人。

    做乡下人有什么不好?,顶别致呢。

    在学校里认得了一位男同学,很用功,人品家庭都很好,他向我努力的追求着,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追求,而是含蓄,在意的,我一向都没留意,直到别的同学提醒了我,我才注意到他,结果我觉得他实在很好,不到一年,就订了婚了。

    我的生命是一条直线,很顺利,有时候觉得太顺利了,很不相信自己有这种运气。

    毕业出来,大家找到了同一间中学教书,生活安定,我们想节蓄一年,便结婚。

    阿玲也结婚了。

    对象是一个开纱厂的男人,很有一点钱财,她结婚那件婚纱据说值好几万,看上去的确富丽堂皇的样子,但是她还是那么瘦。脸上憔悴之容不减,他们俩跪在神父面前,jiāo换戒子,一双新人彷佛没有什么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