恼人天气_作者:亦舒(15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chuáng软得对脊骨有害,怎么在这种chuáng上做爱呢。

    我似乎比以前更困惑。

    母亲叫女佣每隔一日来为我服务一次,顺便做探子。我不知母亲想查什么,她睡得太多,总得找些事来做做。我没有原谅她。

    我打长途电话给玛莉。

    在两万公里外的外国女人同我说:“王玛莉小姐已经搬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搬到什么地方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她还在同一间学校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我连忙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她已经把我揩去,像用橡胶擦擦掉铅笔痕,永远不复再见。

    我把半年前她给我的电话号码团去,丢掉。

    这半年来她的生活多采多姿多变化是一定的,而我──我是一池死水。

    比起她,我总是暮气沉沉,以前是,将来也是。

    我甚至不能再怪气候,甚至母亲……我开始认为即使没阻挠,玛莉也会得放弃我。

    像我这么自卑的一个儒生,有何可取之处?

    我请朋友来庆祝新居入伙,叫一桌很jīng致的酒席,当然少不了欧阳。这么些年来她总是兴致勃勃的替每个派对主持大局,我很佩服她。

    有谁追究过她的内心世界?没有人。谁敢牵到这么敏感的问题,她一开始诉苦我怎么办?会不会脱不了身?

    这些都是泛泛之jiāo承担不起的责任,所以尽管怀疑她的生活空虚,我不敢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都市中,人与人的关系不外如此。害你是应该的,为什么要不害你?帮你?为什么要帮你?天气好,万里无云的时候,又舍得请吃饭,当然多朋友,一有什么事,那怎么还有人放近你的身。

    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又如何,还不是如此。

    我看看欧阳转来转去的忙,俨然半个女主人模样,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我靠在沙发上,心qíng不好也不坏,看看朋友把香槟打开,乾了一瓶又一瓶,桌子上杯盘láng藉。

    他们快乐吗?看上去彷佛是,谁也不会把烦恼倾诉出来。假装轻松,明天又是另外一日,反正烦恼永远长存,驱之不去,与生命共存亡,有什么好说。

    欧阳持酒杯过来与我并排坐,“还是不高兴?”

    我不得不关心她:“不要喝太多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关系,”她笑了,“我不会烂醉,当我知道醉倒没有人扶的时候,我不敢放肆。”

    这几几句话里有多少凄凉,我当然听得出来,但我没有搭腔,我默然。

    欧阳真喝多了,她说:“做人没有太大的意思。”她用手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,“怎么做也没意义。”

    我明白。

    我从来未曾为她七彩的外表所蒙蔽。

    每一个人,为了生活,总得突出一个固定的形象,而这个形象,却未必是他的真面目。有些人已经能gān得永还不会露出真面孔,但有些人,像欧阳,偶然会露一下。

    我很惋惜,她的功夫还没有到家。

    我伸手过去,搭着她颈子,皮肤是好皮肤,滑不留手,三十出头的女人,算是难得。但我与她之间有无可能产生火花,抑或永远像手足。

    她需要的是一双忠实的耳朵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烦恼。”

    她笑笑,不语,果然没有醉。

    我很放心,客人开始一个个告辞,夜深。

    欧阳没有走,我取出件毛衣,搭在她肩膀上,我说:“如果不想走,不要走。”她聪明,听得出我的口气,只是留宿,不是其他。

    她摇摇头,“我不惯在人家家里睡。”

    “好女孩。”

    “自己的chuáng最舒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