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不_作者:亦舒(21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“十八岁,”她也笑,“你自己煮饭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不可以的时候,下来敲敲门,总饿不坏你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张太太。”我一鞠躬。

    下午搬进来的时候,装了两部车子,找了三个同学,都是外国人,常在一起打网球的。行李里大部仍是书、笔记、运动器材,还有三只吉他,一套鼓。搬了上楼,同学们都很羡慕,说我现在有个一“窝”了,我煮了茶,大家喝,又忙不及的cha上了电吉他,弹了一首,同学们兴致来了,索xing一块儿练了起来,连鼓都装好了,我们练了一首“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。”

    洋小子问:“你的阳光呢?”

    我唱下去:“你是我眼中的苹果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把我推倒在chuáng上,我发觉被单chuáng褥都是折的,换过了。我马上签了一张支票,四个礼拜的房租。

    洋同学说:“这么大的chuáng,家明,你必需立刻找六个女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去你的!”我笑,“好了!没事了,可以走了,明天下午我请啤酒,在友谊酒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欢呼一声,随我下楼,我反正要jiāo房租,张太太正在花园里剪玫瑰,她见了我们微

    笑一下。我把支票给她,她收下了,说一会儿送收条上来。

    洋小子们jiāo头接耳。

    “说什么?”我喝问。

    “多么美丽的一个女人。”他们赞叹,“家明真jiāo了好运了,摔都摔不掉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,只是笑,他们懂什么。我到附近的小店去买了面包、牛油,就回阁楼了。只见一张收条在桌子上,茶杯都洗过了,放在厨房里。

    我耸耸肩,在外国,房东也帮房客理理东西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量我住了下来。每个礼拜我准期的把房租jiāo去,放在她的信箱里。我不是每天见得到张太太的,天天要上学。晚上有时候放学,可以闻到她烧的菜很香,不过我总不打搅她,多数自己弄点罐头、啃啃面包算数,这样过了一秋。

    功课开始紧,忙得不亦乐乎,常常做到半夜。有时候会放下笔,拿起吉他,弹那首“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”,我很喜欢这首歌,有时候也弹别的,总之可以松弛一下便好。

    张太太有一条锁匙,她趁我在学校,每个礼拜上来替我换被单,替我把一星期来的脏东西收拾gān净,常常使我不好意思。有一个huáng昏,天早暗下来了,她独自买东西回来,我在楼上的窗口看到她。也许那班洋同学是对的,她真是个好看的女人。

    张先生不常出现,他是一个很胖很油腻的人,开着一部车子,很名贵的平治四五O,不常常回来,据说是开中国餐馆的,很赚了一点钱,我不明白,张太太是怎么嫁给他的,两个人仿佛拉不上关系。

    只有一次,在城里见到了张先生,可是不与张大大在一起!他身边夹个很俗的洋婆子,我知道他也看见我了,一壁就避开,不知道为川么,我却气得很,气了很久。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。

    圣诞来的时候!我去百货公司买了一瓶香水,是“蒂婀拉玛”,一安士的,这是送给张太太的。下雪了,我骑着脚踏车回家,一路上风很紧,我把绒线帽与长围巾拉得很牢,口袋里放着一样包扎jīng致的礼物。

    到了家,楼下的灯亮着,门口三个洗得晶亮的空牛奶瓶子。我想,标准的英国生活,是什么令中国人留在外国不肯回家呢?

    我按了门铃。

    她的狗又鸣呜的向了几声,她的脚步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然后门被打开了。

    “家明,进来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她的脸红扑扑的,正在做饺子还是馄饨?也看不清楚。我脱了帽子、手套。

    “请近,请坐。”她说:“我跟你倒茶去。有事吗?家里都好吧?我跟你倒杯茶。”

    我坐下了,她擦gān了手,替我倒了一杯茶。龙井茶呢!三片头的!是雀舌,不是旗枪。张先生不在。炉子里融融的烧着大。圣诞节了,刚才与同学们喝了几品脱的啤酒,现在尽想去洗手间。冷得很,现在才暖和了,我搓搓手,顺便把那瓶香水拿出来放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