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不_作者:亦舒(3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后来母亲就自香港来了。

    “写了那么多信,一封不回。”妈妈说:“又打长途电话,也不接,什么意思?”脸上还有笑容。

    我不吭,只是讪讪的站在一旁。

    表姨笑,“现人叫么年头呢!还叫儿子站着听教训,未来!坐下再说。”

    妈睨我一眼:“他爸爸下礼拜五十大寿,我来把他押回去,不然算什么样子?做儿子的把老子的生日都忘了。”

    我吓一跳。五十岁?爸爸五十岁了?

    我紧张起来,“妈妈,那我买什么给他呢?妈,你说呀。”

    “买什么?只要你孝顺点也就是了,买礼物,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,你自己又不赚钱,”妈妈说:“我们再往三天,一起回去,到了家里,给爸爸磕个头,也罢了。”

    表姨捂着嘴笑,“留洋十年,回来照样是中国规矩。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掌心。”

    我也不响了。

    但是她呢?

    回去以后,还是可以来的吧,一小时的飞机罢了,的确是随时可以来的。

    当夜我去她家,她没有在。我并没有进去等,即使要进去,下女也会放我进去,不知为什么,我只站在门口,她家花圃的玉簪香味直传出来,是一个月夜。

    然后她回来了。

    身边有一个中年人,她与他有说有笑的,一副qíng侣模样。我并不十分伤感,廿岁也算是大孩子了。也不惊奇,她总该有男朋友的,不然日子怎么打发呢?只是这男人长得很庸俗普通,一套西装是最老式不过的,她没有用锁匙开门,她按了铃。

    我看了那男人的脸很久,是一张忠厚的脸,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像,跟这样的男人结了婚,再跟我这样的huáng毛小子聊聊天,恐怕是理想的。

    我没有跟她打招呼,我走掉了。

    我记得是一个月夜,我把她家门口的一块石子一直踢回家,到了家,就睡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妈妈说:“咦,怎么好好的一双‘巴利’,鞋头全破了?”

    我想去跟她道别,想去跟她说,我是会回来的,也许她可以等我几年,我们可以通信,等我有自立能力了,或者可以进一步的谈更现实的问题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些都是看小说太多之后的影。

    三天后,我跟妈妈回了香港,热热闹闹地,爸爸过了他的五十大寿。

    我过完了暑假,就从香港回到英国去了。

    又过一年,爸妈也移民到英国,后来我们去的地方,不外是瑞士、巴黎、罗马之类,亲戚——爸妈多数鼓励他们来英国见面,他们也很乐意接受这种怂恿,爸妈的日子实在过得不寂寞。

    这是很久很久的事了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,真是一点风度也没有,说失踪就失踪,她会怎么样想呢?我们在一起不过是几个礼拜,倒是很高兴,那天晚上到底没有前去说什么话,是为了那个中年男人吗?还是为了什么?

    我并没有多想。

    她想必也没有多想。

    不过后来我老是叫妈妈穿旗袍,又买了绣花拖鞋给她。

    妈妈说:“这孩子,简直疯了。”她笑。

    妈妈老是笑,但凡女人都是厉害的,像表姨,像她。

    后来事qíng就十分明白了,表姨见我天天出去,放心不下,就叫老huáng跟下女盯梢着看,看出那女的总比我大好几岁,又非常的亲热,就把妈妈从香港叫了来,说几句好听的话,把我带了回去。

    她们都能笑,笑得人糊里胡涂的,即使被摆布了,心头也还甘愿。

    现在在她那家书店买的翻版书,倒是全搁在那里,常常翻着做参考的。

    小陈自然还在那里夸口:“看我的太太,放句良心话出来,是不是才貌双全,是不是?娶太太啊,要在台北挑!”

    小陈太太自然会瞄他一眼,说:“死相!”不过是十分言若有憾,而心实喜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