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可记得我?
也许他记得的,像他那种人……
我没有结婚,债还清以后,我把钱带回家中,日子一天一天过去。我的生命并不空虚,我其实并没有长大,常常做梦,回到那个星夜,那个游泳池旁,那一夜实在比任何梦更像一个梦,永远的失去了。
我想过很多办法,要再见宋一面,到处打听,可是没有人记得他,他彷佛是失踪了,他随着我的青chūn失了踪,再也见不到,碰不着。
可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男人,都没有他好,我很固执的坚持,我与他的关系是纯洁的,跟其他的男人,就是一般的男女关系,日子久了以后,我再也不清楚我找的是一个人,还是失落的过去。
我登了报纸,在英国登,在香港登,在台北登。广告上这么说:“宋,请写信,小豆。”附着报馆的信箱,但是没有人回答。我仍然在等,等他的电话来,告诉我,我是又聪明又伶俐的,一直等下去……希望他会看到这一篇东西,写信给我,他答应过写信的,很久很久之前。通讯朋友
佩姬素来找我的时候,才清晨七点。她大声擂门。我昨晚很迟才睡,如何受得起这种刺激,想不理她,她又大力敲,并且叫:“阿五!起来,阿五!我知道你在房里,别装蒜!”
这就是住宿舍之痛苦,犹如大家庭一般,大家眼睛鼻子的对着,谁也别想避过谁。
我转个身,掀开电毡,披上睡袍,跑去开门。
她一手推开门,几乎把我夹死在门后面。
这人就是这样。
我让她进房里来,她坐下,倒静了下来。
房里窗帘拉得密密的,这是我的习惯,睡觉谁不拉窗帘?只有佩姬素。黑地里我也看得出她的脸上涂得红是红,白是白,一把卷发垂在腰间,曲曲折折,波波lànglàng。
“什么事?”我问她。
钟上指着七点廿分。
“阿五,帮我一个忙。”
“我为你两肋cha刀,佩姬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阿五,你是我唯一的朋友,我是知道的──”
“得了,别来这一套,你也有中国血统,做人慡快一点,说了吧,什么事?”
“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?”她忽然问我。
“没有,过去没有,现在没有,将来也没有。”
“行了,你帮我打发一个人。”佩姬素说。
“什么人?我又不会功夫,打架没力气,吵架也没喉咙,你另请高明去。”
“阿五,你听清楚了,这不是开玩笑的──”
“谁跟你开玩笑?我这个忙帮不了,你让我睡觉吧,小妞,睡醒我还得赶功课呢!”
“这可是生死关头,你听我说了再说!”
“好好,你说,你说!”
佩姬素说了。
她要我帮她打发一个男孩子。德国中国混血儿,现在西德念原子物理,去年暑假经朋友介绍,做了通讯朋友,圣诞他请她去慕尼黑渡假,她没去,她到巴黎去了,结果chūn天来了,这中德混血儿忽然来一封电报,说后天到。
佩姬素说:“这不是要了我老命!”
我白她一眼,开始洗脸刷牙,“活该。”我说。
“我可没请他来,大不列颠合众国却不是我的!他来敲门,我怎么办,我有什么空见他?你就冒充我,打发了他吧,求求你,阿五。”
我洗了脸,梳头,听到她这样的话,我放下梳子说:“你既然没空,就别去惹人家,通什么信,做什么笔友?真无聊!叶公好龙,龙真来了,又惊得这般模样。原子物理学生有什么不好?反正你俩都是杂种,不中不西,正应谈得拢,见见他,也许做了好朋友,岂非美事?我看他比你现在这几个男朋友都登样点!”
她苦笑,“阿五,你想想,咱们什么年纪了?咱们现在还找人怕拖呀?咱们抓老公还来不及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