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的?你原先去什么地方?”她问。
“黑池。”
“我也乘错了车。两列车排在一起,一辆去黑池,我上了去苏格兰那辆,结果在这里下了车。”她耸耸肩。
我笑了,天下这么巧的事。
她一张脸倒是很清秀的,没有一般洋女人的粗糙可怕,而且没有搽得红颜绿色。我叹了一口气。
我问:“我们应该怎么办?”
“我也不知道,我在想。”她说。
“我也在想。”我说。
“你是中国人?”她问。
“是的,中国人。”
“我是英国人。”她说。
“我猜到了。”我礼貌的说。
她的英文很准很好。像是出身不错的一个女人,约莫二十三四岁。不过外国女人很难讲,但凡看上去二十余岁的,其实不过十余岁而已。
我忽然说:“你的头发,像鲍蒂昔里的女人。”
她笑了。“在这个时候,在这种天气,在这种qíng况下,你还可以说这种话,我真佩服你的勇气。
我微笑,“我不能哭啊。”
“你打哪儿来?”她问。
“参加婚礼。我心爱的女人结婚了。”我忽然说了实话,一个秘密,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一件秘密,“我很难过,又有点轻松,我不再介意了。她是我表姐,大我十岁。”
她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很了解的问:“她可美丽?”
“很美。”我淡淡的说,“再也没有更美的了。”
“她一定很美。”她说,“一定的。”
“你呢?”我问,“你在利物浦gān吗?”
“我?我到博物馆去。”她又耸耸肩膀。
“做什么?”我奇怪的问。
“很久之前,我认得一个男人,我们来利物浦,在博物馆看过一幅画,叫《但丁初遇比亚翠丝》,后来我觉得寂寞,又回来看这幅画。”这大概也是她的秘密?她也很平静。
“他呢?”我问。
“走了。”
“哪里?”我又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。”
“但是你又回来再看这幅画。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笨。”她很温柔的说。
“我也很蠢。”我微笑。
“你的英文说得那么好。”她说。
“我念英国文学兼历史,我明年拿博士了。”
“恭喜。”她说。
“我们怎么办?”我问,“坐到天亮?我不介意,只是太冷了,到了深夜,一定更冷。怎么办?”
“找一间小旅馆。”她说,“睡一夜,明天走。”
“哪里去找?”我问:“倒是好主意。”
“看看火车站里有没有小广告。”她说。
我们站起来。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。身上的衣服货色也很好。不像是蹩脚女人。在外国,男人也得当心。能看《但丁初遇比亚翠丝》的女人总不会太差吧?
我们看到了一段广告,那旅馆就在火车站后面,我们很幸运。我们向后走去。
他说:“看看如果有房间,我们要一间双人房如何?一人睡一张chuáng,可以省一点。我身上只有十镑,明天还要另买火车票。”
我说:“我的天,我也只有十镑,一间单人房要多少?”
“我不知道,所以我要跟你商量。”
“好的。你放心,在某方面我是很君子的。”
她不出声。她很漂亮,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英国女人漂亮,她有点苍白,但是她的面孔卖在相当好看,而那头厚而且长的金发,是可以一把又一把抓起来搓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