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说:“是的,我快乐。”
“真的?”我不相信,“怎么可以快乐?”
“满足。”他说:“知足常乐。”
“乱说!”我笑:“别来这一套。”
“真的。我一天睡六小时,尽量早起,练钢琴、玩结他、吃午饭,下午带弟妹到公园走走,或是看电影,虽然我在晚上工作,但是我努力生活正常。任何圈子里都有坏人,我承认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要比大学里复杂,但是……”他耸耸肩,笑了。笑得那么漂亮,纯真得极可爱的。
我很羡慕他这一份诚意,我问:“你有女朋友吗?”
他摇摇头,“宁缺母滥。”
这可说到我心坎里去。“你不喜欢歌女?”
“歌女也有好的,我只是没碰到适合的人。”他说。
“你不寂寞?寂寞没使你后悔?寂寞没使你哭泣?”
我把头枕在他钢琴上,很低声的问,我知道在问的是一个秘密。
他说:“有,每一个人都会有。做人是不是?每个人都会心碎,眼泪太普通,就像笑,不笑是不行的。”
他多么乐观。我说话很放肆,他并没有被得罪,他是个了不起大方的人,不记人过。这样的人应该把他列为朋友。
所以我说:“祖,你真优秀,我真高兴我可以来玫瑰园与你说话。”
他微笑,有意无意,又弹出一首歌。
他使我温柔。
我想我们确实是老朋友。
我有一个礼拜没有去玫瑰园,忙着办一件事,再去的时候,祖不在。我以为他走开一些时候,可是等半小时他也没回来,我觉得紧张,问那个菲律宾女子。
她眨眨眼,问:“你是祖的女朋友?”
我马上沉下脸,她怎么可以这样问,乱开玩笑,当然我不是,她应该看得出我不是,我要是那么容易找到男朋友,还用来找祖说话?
我说:“我只是祖的朋友,他请假?”
“他病了。”
“重要吗?”
“你可以去看他,我把他的地址给你。”
“不要了。我隔几天再来。”我说。
我怎么可以上门去看他?他不会是重病,只是伤风,我想。
隔三天我再去玫瑰园,他还没回来。我想念他的琴声,他的小背心,他眼睛闪烁的笑容。我一直奇怪他发生了什么。玫瑰园没有他就不似玫瑰园。
我考虑很久。我该不该问祖的地址?如果不打算去探访他,就不必多此一举,那菲律宾的女人一定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,以后我来玫瑰园太不方便,他们会背后鬼鬼祟祟的造谣。划不来。
但祖对我这么好。他忍受我的骄傲,他这么和气。他永远有耐心陪我说话,现在他生病,我绝对应该去看他一次,即使家人知道后失望——家人会怎么想?我去祖的家,祖是在玫瑰园弹琴的,玫瑰园是一个酒馆。
我考虑很久,然后再去问祖的地址。
因为我的态度非常友善,所以那歌女毫不留难,把祖的地址说了给我听。
我踏出玫瑰园,叫一部街车,往祖的家驶去,找到他住的那层屋宇,我放下一半的心,他住的地方相当整洁,但是站在他的门口,我又犹疑起来,我这次来是否恰当?他毕竟是个……在夜总会工作的人。
想了良久,我才把手指按上他的门铃。
他应声来开门,穿一件白衬衫,一条牛仔裤,身体健康,毫无病容,我十分惊奇,他见到我站在门口,诧异得张大了嘴。
我们俩对立在门口很久,我忽然之间明白,我来看祖不是因为祖病了,而是因为我想念他,我有点不好意思,难道我真的会想念他?
我问:“不是说你病了?你怎么没有病?”
他冲口而出,“你怎么会来的?请进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