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放弃春天_作者:亦舒(46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她们失望之後,叽叽呱呱又开始说笑。

    也有伴与她们同来,我暗暗地注意:是那种娘娘腔的男人,身上女xing荷尔蒙比她们还多,走步路扭得厉害,说起话来,翘起兰花指。

    表组问我,"看什么?"

    "怎麽那麽多老女人?"我讶异的问。

    "老?乱讲,"表姐抿嘴笑,"这里除了我,谁肯认老?"

    "明明都是中年妇人了。"

    表姐笑。"那边的陈小姐,我十八岁时,她认廿四,如今我卅四,你可别问她几岁,她不会答你。那边是林小姐,别瞧她打扮得那么劲,足足四十有馀,男朋友去算命,一并把她的生肖算出来,她就把那张算命记录上有关她生辰的一句句都用剪刀挖空,她自己的那张单张上,连她弟弟的生肖也剪下来,不叫人知道。"

    "可是她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的人呀!"我讶异。

    "她只求瞒自己。"表姐说,"你说到一个老字,她扑过来扼死你。"

    "不会吧?"

    "怎麽不会,"表姐吐吐舌头,"我有次与她闲谈,说到‘咱们也是中年人了',她的目光放毒,几乎没用血滴子取我首级。"

    "她丈夫是谁?"

    "坏就坏在没丈夫,只有男朋友,所以她不敢坦然认老。"

    "现在还流行同居吗?"我诧异。

    "不知道,也许条件谈不拢。"

    "那边那个大面孔女人又是谁?"

    "那个微不足道,那是别人带来一个十三点兮兮的开心果。"

    我看她。

    她整个人彷佛软若无骨,一迳向左边的男士靠过去,咭咭的笑,一双眼珠子乱转,简直要掉出来似。

    左边的男人吃不消,在她的腰眼点一点,她赶紧往後缩,笑得花枝乱颤,又往右边的那位男人靠过去,那一位也如法泡制,乱摸一气,她又大笑。

    "这gān嘛?发花痴?"也已没有资格做花了。

    表姐叹息,"惨绝人寰。"

    "你少同qíng她,人家还必然自命风流呢!"我笑。

    表姐摇摇头,"喝得差不多了。"

    "表姐带我出来开洋荤,见识见识。"我说。

    表姐夫说,"理他呢,咱们跳舞去。"

    他们又去了。

    我静静啜我的香槟酒。

    还是没有美女,我看着手表,已经十一点,不会再有人到了。

    有一个脸带幽怨状的女人坐过来,穿条白裙子,猛地一瞧,还以为京戏里小旦跑下来了,面孔红是红白是白,髹得密不透风,十层八层的粉糊在皮肤上,并不是不好看,而且有种冷飕飕的恐怖感。

    黑夜里走路碰见这样的一个浓妆女人,还以为哪家殡仪馆走脱了大殓的死人。

    我呆呆的看看她。

    她缓缓叹口气说,"很多人这样看我——我真的那么美吗?"

    我不相信这是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,赶紧侧了侧头暗暗叫苦,这位女士误会了,她以为有观众便是美人,岂不知木乃伊走马路一样围观者如堵。

    我连忙取起酒杯避席。

    表姐一回来,我怪叫问,"那女人是哪一国来的?"

    "她呀,她是城里一等一薄命的红颜,你别叫她抓住,她这个人有呻无类,逢人诉苦,她自己嘴巴乱说自己私事是可以的,要是你说她一两句,立刻反面成仇,你当心点。"

    "诉些什么苦?"

    "喏,像她爱帮朋友,朋友反害她啦,前两任丈夫跟现在的男友如何刻薄她啦,人长得美没用啦,人善遭人欺啦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