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灵_作者:亦舒(6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她为什麽不在卧室铺上地毯?

    我是一个寂寞的女人,否则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。

    我嫁了一个商人,像古诗《琵琶行》中形容,商人重利,老与妻了离别,一年倒有六个月在外国,老是出门.即使回来,应酬多,工作劳累,早睡晏起,见面的时间也不多。我几乎没成为怨妇。

    与chūn生吵过几次,他老怪叫:“我在外头又没女人,你总不能不让我做生意赚钱呀。男人成天在家gān什么?打毛衣?那时候你才悲哀呢。”

    想想也真是,他也是为了这个家。

    上个月生日,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条我向往已久的钻石项链。尽管市面不景气,他还是拿珍贵的现款买奢侈品给我,这样的丈夫,在一般人口中,也不能说了。

    现在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,jīng神全寄托在那上头,他不累我也顶累的,於是不再对他冷落我发出怨言,不过心里,可又是另外一番滋味。

    我有与他相处比较长的时候,通常是在应酬中。那时的陈chūn生先生jīng神焕发,谈笑风生,令不少女士向我投来艳羡的眼光,认为我好福气。

    是的,隔壁的糙地,永远青绿,看别人的生活,自然只看到较好的一面。昨天去一个舞会,我们分开桌子坐,他与朋友大讲大笑,我与两位小姐闲谈。张小姐是职业女xing,开著一家设计公司,自任老板。大概是蛮能gān的,否则为何如斯憔悴。

    她襟前别著一只钻石胸针,很眼熟。是,我见过,这原来是一条钻链上的坠,拆下来一物两用,但瞒不过内行人的眼睛,至於项链,大概也可以拆作手镯,这样倒好,变来变去,多些花样。

    有些女人穿皮大衣也一样,长大衣镶几条拉链,下巴拉掉一截,可作披肩,再扯去一截,变为短褛,像跳脱衣舞似,说不出的倒霉。

    不过张小姐是劳动妇女,奢侈品来得不容易,也就不能追究了。

    她在说一宗闪电结婚与离婚事件,整个过程只历时八个月。

    她感喟的说:“真伟大,咱们那时候走八个月还没拉手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时代不一样,以前再不愉快的婚姻,一拖也就八年。”

    “时间就是这样拖光的,还讲什么青chūn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其实女人也不一定要结婚,但是嫁不掉,非常没面子,尤其是离婚後无人接手,那境况真是不堪设想。为了社会的习俗,女人真是牺牲良多。”

   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。

    大家都不是十八廿二的少女,都有一片苦况,多想无益。

    我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,好久才睡著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去看chūn生起来没有,他却已经出门了。

    女佣说:“先生去接飞机。”

    我只好独个儿去上班。

    下班本想叫chūn生一起去看一个画展,可是他女秘书说他出去开会。

    我永远见他不著。

    我自己在画展场地溜哒,气就渐渐的平了。

    凡事要退一步想,到如今还嫁不出去,那还不是更寂寥,到底结婚已有六年,难道还如胶如漆不成。

    “嗨。”有人向我打招呼。

    谁?

    一个年轻人,笑得唇红齿白,我不认识他。

    他充满青chūn气息,身裁好得没话说,头发剪时下流行的陆军装,衣著轻松。

    “我是陆文通。我们是见过的,陈太太。”他笑睑迎人。

    叫得出我的名字,大抵是见过我。

    我看著他,不知如何开口寒暄。

    “我父亲是大智洋行的陆大智。”他又笑说。

    “呵。”我完全记起来,陆大智是chūn生的老拍档之一。

    他很了解的看著我笑,容忍著我的健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