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_作者:亦舒(64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她心事重重,见到我们,只颔首点头,也不待介绍,便进屋子里去。

    “那是你母亲?”文英说:“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。”

    “四十了,长得很年轻。”我说:“我想她必然后悔生下我,不然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致力于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顾,别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我叫司机送文英回家。

    自从母亲在医院担起行政工作以来,就连吃饭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我到书房去敲门,推门进去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她抬起头问。

    “想同你说几句话,妈妈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话?”她头也不抬,伏案疾书,“我正忙,没有重要的事,改天再说。”

    我很觉乏味。替她轻轻掩上门,走开。

    那日睡到半夜醒来,失眠,到楼下厨房热牛奶,走过书房,看到灯亮着。

    妈妈还没有睡,都三点了。

    她到底在忙什么?

    光是祖父留下来的产业,已经够我们花一辈子,到底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忙?

    我太寂寞,太需要他们,他们可知道?

    下星期是我十七岁生日。

    看样子母亲不会记得这件事。

    也罢,我必需要训练得自己非常豁达,生日而已,不值得大肆铺张。

    我觉得万分的寂寞,压抑之余,qíng绪自然不佳。

    文英问:“大小姐又受了什么委曲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总没有享过天伦之乐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”文英劝我,“伯母这一阵子忙,过了一会儿,她有空,自然会得同你亲近。”

    “过去十七岁来──”

    “创立事业是很困难的。”

    “何必需要事业?”

    “这话就不公平了,你母亲是医生,对社会有一定的责任与贡献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需要她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体谅她,许多病人都需要她,况且她此刻又参予院方的行政工作,院方被人控告,你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咦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报上那么大的篇幅刊登,怎么,你不看报纸的吗?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嗳,你要多些关心你母亲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医院会被人告?”

    “为了──唉,我们到图书馆去翻报纸。”

    我很惭愧,到底是我不理母亲,还是母亲不理我?

    我看了旧报纸,原来是病人家属要求撤去维生机器,事后反悔,同医院打官司,要求赔偿。

    报上还刊载母亲的照片。

    这么大的事我都不晓得,还挂住自己的生日舞会,我大过份了。

    她这一阵子难怪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。

    那日回家,母亲同一大班人在书房开会,我猜测是律师们,因为我们家里特别静,是商谈大事的好地方。

    等到晚饭时分会才散。

    我问母亲:“输还是赢?”

    母亲说:“赢了第一局,病人上诉。”

    啊。要她答我,看来只好说她有兴趣的话题。

    我说:“他们的机会如何?”

    母亲疲乏的笑,“不知道,我们尽力而为罢了。”

    她倒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我鼓起勇气,坐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只有我知道她是大不如前了。

    早两三年她皮肤还很光滑美丽,如今有许多细纹,同时鬓边也有一两条银丝。

    “你疲倦了,妈妈。”我轻轻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