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_作者:亦舒(6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屋宽不如心宽。这句老话还是有它的意思。

    母亲并没有睡。

    我讶异,等谁?这么晚了。

    母亲不许我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蠢问题,象推门进房,明明不见那个人,还随口问:“某某不在吗?”或是一进门就问:“文件在什么地方?”当然在桌上,不然还会在嘴里不成。都是没有脑的最佳证明。

    所以我一切都礼貌的不闻不问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等你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”我说:“有事吗?”

    “你考完试,想必比较空,便想与你说几句,谁知你一直没打电话回来,我反而错过困头。”

    “等我多久了?”我不安,“有没有三个钟头?”叫她把时间làng费在我身上,非常惶恐。

    “不要紧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想与我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我与你父亲,在家的时间已经够少的了,但将来还要少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一回事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我接受加州理工学院的邀请,去做一项研究,为期九个月,要离开家一段时期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可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已与他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他赞成吗?”

    “他一向尊重我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,这些年来,你难道不累?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事业,再累也没有法子,也许在这件事之后,我会取道与你父亲一起回来,休息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住,医者不自医。”说说我又大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呢?你不反对我去?”

    “我?问我?”我受宠若惊。

    “是呀。”妈妈叹口气,“为了工作,我自小丢开你,现在你大了当然得征求你同意。”

    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,她一决定一件事,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她,不过我已经够喜出望外。

    “当然是工作重要,我太会照顾自己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叹口气。“有能gān的妈妈,并不是福气。”

    我摊摊手,“可是有多少人羡慕我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人家不晓得当事人付出些什么代价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说得那么真实,我顿呆住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委曲,”她说下去,“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,要转过头来不但不易,恐怕你也不会满意有一坐家中打毛衣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我不响。

    “星期五是你生日,打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啊,没怎样。”我又觉欢喜,非常心足。

    “出去吃顿饭?请小朋友回来聚聚?我已留了空档。”

    “请朋友们回来玩!”我欢呼。

    “我会通知大酒店宴会部替你安排这件事。”她微笑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母亲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但她又要离开我,这一去且是九个月。

    星期五,班上同学涌到家中玩耍,母亲做女主人,代我招呼客人,生平第一次这么隆重替我庆祝生辰,我成日都容光焕发。

    几个男同学都在报上读过有关母亲的消息,围住她问长问短。

    我很为母亲骄傲。

    文英同我轻轻说:“看到没有?会打毛衣的母亲,要多少有多少,而你母亲,全世界都不多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。

    “别贪心了,”文英说:“她还不是照样抽空为你庆祝生日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紧紧握住文英的手。

    母亲在那边谈笑风生,表露她的仪态与风度。

    是的,一个不可多得的母亲,我不应再有抱怨,也许将来,我亦会走上她所走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