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细之恋_作者:亦舒(1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在扣衬衫扣子,闻言一怔,低头想想,也真是事实。我以后的生活便是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,赚了钱jiāo给老婆,老婆拿去开销掉,下个月再去嫌,永远黑暗的循虑。到时做爱便是xing的发泄,再没有激qíng,一星期三次,做完转个身睡熟,像刷牙,天天做,乏味之极。于是在空虚中生孩子。孩子与父母同样寂寞,便名正言顺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来陪他……

    这样的生活,确是我要的?

    我坐在chuáng沿呆住。

    祖莲把脚踏进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,黑色暗花的丝袜包住线条美丽的小腿。如果我不结婚,也许还有机会认得很多的祖莲,累管累,到底是真正活着的。

    我说:“谢谢你,祖莲。”

    “谢我?为什么要谢我?我们不过是同时享受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不会结婚?”

    “我?”她说:“不知道,当适当的人出现,我会的。我不太想这个问题。我与茉莉不同,她一心一意想嫁你,为你做三十年的奴隶老妈子,头发上染满油腻,腰身一日粗似一日,故意丑化自己,越丑越有功劳,越是得意:‘看!不是为这个家庭牺牲,我才不会变成这样!’有些家庭主妇们是最懂得洒狗血的女戏于。懒惰的女人喜欢早婚,自父母家跨入失家,在这之前,她的光yīn是虚渡的──小妹虚渡十八个chūn天。嫁过去之后,她的光yīn是牺牲掉的,嫁老公一吵架,便嚷:‘我为这个家牺牲了十三年……’因为她不敢出来社会做一个有身份的人,因为她们没有这个能力,没有这份斗志,她们效弃做人的机会,改做附属品,这不是我的志愿。”

    “你愿继续做一只蝴蝶?”

    “生活:真正的存在。”她扬扬头发,“结了婚我还是我自己,我的颜色,我的自由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你失去未婚夫的原因?”

    “或许,但是我没有后海。”祖莲说:“赚回来的钱如果只为着三餐开销,不能装扮自己,不能买书看画册,不能到尼泊尔旅行,活着做什么?”

    她拿起手袋,打开酒店房门,走了,并没有叫我送她。

    我躺在chuáng上想了很久很久,然后才回家。

    茉莉在等我,身边有两件行李。

    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我明知故问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的行李,你取了回家吧!”她很平静。

    “茉莉!到底是怎庆一回事?”

    “祖莲已经搬到酒店去了,你还不走?”她仍没有动怒。

    “祖莲与我有什么关系?”我说:“你别发疯,你老是为芝麻绿豆事胡闹,我可没功夫每次哄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走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急:“茉莉──”

    “不必解释。我已看得你一清二楚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原谅我?”我认了。

    “一次又一次,怎么过得了一辈子?新婚夜难道你还躺在别的女人chuáng上?”

    “你可想清楚了,这次我一走,再也不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回来最好,等于放我一马,救了我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跟她说:“男人都是一样的,赶明儿你结了婚,不见得那个男人一生一世只与你一个女人上chuáng。你想想,这件事在廿世纪末是可能的吗?”

    “总没有你这么过份,快走!这是我的家!”

    我挽起两只箱子就走,回到自己的公寓去。装修公司把屋子凿得像防空dòng,一阵油漆味。我胡乱睡了一夜,第二天发风疹。

    一边看医生我一边检讨自己。风疹好了,公寓也装修完毕,我坐在客厅中看着全新的地毯墙纸,觉得分外讽刺。

    我不打算回去再哄骗茉莉,我的心理没有成婚的准备,我还想多逛几年,越拖下去越是耽误她的青chūn,青chūn对于茉莉这样的女人是特别重要的,因为她没有其他。

    我觉得抱歉,因为茉莉对我实在好,俱单是好也不能解决三十年共同生活的闷厌。以前的夫妻尚能不停的生孩子来解闷,现代的夫妻能做什么?每五年离一次婚?那不如不结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