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南天_作者:亦舒(24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她的俏脸上贴满金粉,闪闪生光,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化妆,身上穿一件非常bào露的晚礼服裙子,贴身、半透明、露胸,哪有半丝怀孕的迹象?她正举着双手疯狂地舞蹈,长发卷曲地飞舞,像朵野玫瑰,面孔上一付陶醉,一点也没有愁容,与我初见她时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我心想:这么吞来,企国说的话,竟有一半是真的了,如果她与企国之间的问题没有解决,今天晚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欢乐?

    我坐在一旁,叫了饮料,看这帮年轻人狂欢,等了很久,陈天真终于自桌子上爬下来,我趁其他人不觉,一手把她拉到一角。

    “邱太太!”她还认得我。

    我问她:“你没事了?”

    她有酒意,耸耸肩,“没事,什么事?”

    我实在忍不住,“你把孩子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孩子,什么孩子?”她膜目,“我几时有过孩子?”

    “我明明看见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哦,那是骗你,大衣服里塞只小枕头,不想到你那么容易上当!”她笑得前仰后合。

    我气结,沉默一会儿,责怪地问:“为什么做这种事?”

    “报复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没得罪过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邱企国,他苦苦追求我,送这个送那个的,追到手又扔开我,所以我要报复。”

    “他追你?”

    陈天真冷笑,“你不会天真到认为你的丈夫生命中只有你一个女人吧?我们确是要好过的,但说到为他怀孩子,那就不必了。”她邈着我。

    “后来,后来你怎么放弃了报复?”我气得发抖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放柔了,“因为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因为你,你毫不犹疑的相信我的鬼话,处处为我若想,令我良心发现,邱企国虽然一无是处,但是他有一个好妻子,他的气数未尽,是以我放他一马。”

    我怔住在那里,忽然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陈天真拍拍我的肩膀,“对不起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一声对不起,我受尽伤害,我应怪她,还是怪自己的丈夫?

    “管管邱企国,别让他太胡作妄为。”她说完这话,便像花蝴蝶似的飞开。

    我独自回酒店,原来真相如此,原来真相不过是一个少女要跟我们夫妻俩开玩笑,后来见我可怜,因此闸住。我真的那么可怜?

    何尝不是,多年来的容忍,装聋作哑,处处为他着想,而他却自由自在,丝毫没顾及我的自尊。

    我抱膝想了一夜。

    要邱企国改头换面从新做人是没有可能的事,他不会为我这么做。在花丛中过惯风流的日子,是会上瘾的,但是我,我又能够忍到什么时候?

    我真是邱家奴?

    他养着我,管我衣食住行,但是丝毫不尊重我。

    我是否应该听天由命?

    抑或自己打开这个僵局,努力将来?

    我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,总得为自己打算一下才行。

    离开企国,抑或继续做他的女奴?听他呼来喝去,任凭他发落?

    我今年三十五岁,再出去闯世界,未免是太迟一点,但至少jīng神上可以少一层压力,自给自足的生活、水远是磊落明澄的。

    我问自己:但是孩子们呢?孩子们乏人照顾──难道我就为孩子们躲在这个家中一辈子?

    我清醒过来,本来还想写下一封长信,留言给企国;最后决定连这封信也省回,说什么呢?十多年的夫妻,到如今告一段落,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

    我不能够随便下去,他叫我长便是,他叫我短便短,凭他大爷赐我一口饭吃。

    我决定离开他、这不是要花枪的时间。

    我收拾好,带着自己名下的现款,便离开酒店,到航空公司订飞机票,我娘家的人在温哥华,我先到他们那里休息一下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