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用很低柔的声音说:“你错了,家明。我嫁陈先生,并非为了钱,我们的生活,也并没有不快活。这样的日子很好。我愿意就此过一辈子,我今年卅五岁,差不多可以做你的母亲。你的好意,我很感激,但是我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人,你知道吗?”
我还是呆着。
但是我刚要告诉她我爱慕她。
我满以为当我说出心中的话,她会痛哭起来,把平时的矜持一扫而空,然后我会使她得到了解,使她的烦恼一扫而空,她可以有机会重新做人。
但是她的反应是完全出乎我一愿料之外的,我真的完完全全失望了。
“你是这样的年轻,当你年纪大一点的时候,你就会知道,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,是比爱qíng更可贵的。我们中国人,讲的是恩爱,qíng义,爱上有恩,qíng下有义。我与陈先生的事,相当复杂,未必是你所能了解的,但是我绝不苦闷,决不悲伤,也没有不满,你明白吗?”
她还要说得怎么清楚呢?如果我再不明白,也不好算是人了,我低下了头,缓缓的站起来。
我完全会错了意,表错了qíng,找错了对象。此刻我看她的脸,找不到一点点的忧郁。
这个时候,门被打开了,一小群客人涌了进来,陈先生带来的。他笑得很自然。
他对他的妻子说:“我正在找你呢。”
陈太太立刻迎了上去,与他们打着招呼,说着道歉的话。
我悄悄离开了陈宅。
站在大门口,我呼吸了几下。我是一个这样的笨人,我是这样的单纯,我居然天真到这种地步。我已经二十岁了。二十岁不算太小吧。我怎么可以冒昧到这种地步。
我慢慢的踱下那条路,慢慢的走着.
这时候的天气,已经没有开头那么冷了。但是还是有点寒意。我一个人走到市区;叫了部车子.
我把陈太太当作被困在堡垒的公主,陈先生是那个老巫师,魔法无比。我想充勇士,去把她救下来。我的确是很无知的。
她没有取笑讽刺我,是我的幸运,但是我以后决无颜面再上陈宅去了。那辆街车,一直朝家中驶去。一切都像一个小小的梦一样。
我依然是爱慕她的,毫无疑问。我甚至会更加敬重她,虽然她的本xing,与我想像的完全不同。
我还是记得,那个寒冷的冬天,我去送文件,音到她那种又冷又艳又怨的样子,今天她完全不同。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骗我,但是她的脸色看上去很诚恳。
现在我只有祝福她与陈先生快乐,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。她会在我心里,存在很久。
车了停了下来。
司机说:“到了。”
我付了车资,下车。看看家里,看看静静的街上。爸爸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早退,我会说胃里不舒服。而陈太太,她无异是个好人,她会替我打圆场。
一切不过是个小小的梦,在年纪很轻的时候,一个人总会做点荒谬的事。远客
他来的时候,我记得我在织绒线衣。正在为那只极难收的小袖子皱眉头,门铃就响了。
大清早便有人来;我放下毛线衣开门,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。
我们这里对于陌生人,一向防范很严,我马上起了戒备之心,问:“找谁?”有时候一个女孩子住在一个屋子里,不能不小心一点。
“李君仪小姐?”他问。
“哦。”我马上笑了一下,“是我,那一位?”
“我──从英国回来。”他说:“我姓赵。”
“请进来坐,赵先生。”我说。
“我是陈家均的朋友。”他又再诅明。
我不再怀疑了。“是家均的朋友,也就是我的朋友。”我说:“请进来。”
“好好。”他说:“我不客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