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到我家的时候,我早已穿戴整齐,门铃一响,我请他进屋坐下。
“喝些什么?”我问:“时间还早。”
“约瑟在家请我们。”他把“我们”两字说得很大方。
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我问:“在这里坐还是上廖家去?”
他倒在沙发里,“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下,累死我了。”
我给他啤酒。“最近忙什么?”
“既然不能留下来,就得回巴黎。我对于教学生涯也疲倦了,打算帮家里做生意。”
“家做什么?”我问。
“家里在巴黎开一爿卖东方文物的小店。倒不是卖野人头的,父亲要退休,我便把店顶了过来。”他挥挥手,“这几天忙着办货,又没人帮手,只怕上当。”
“香港不见得有那么多骗子,你放心一点好不好?”我笑。
“昨天买了一张竹内栖凤的画——”
我不待他说完便道:“上当了,一定是假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他反问。
“这种画连京都博物馆都找不到,又怎么会流落在香港?”我笑,“而且你一定以低价买进的,对不对?”
“唉,什么都给你猜到。”他也笑。
“不妨你亦可以低价让出,不会蚀本,不蚀本就好。”我安慰他,“幸亏你只是办货不是作私人收藏。”
他喝完了啤酒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我说。
“听说你会到巴黎来。”他忽然问。
“谁说的?”我愕然。
“他们都这么说。”尚说:“如果到巴黎来,记得找我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回去?”我犹疑的问。
“我?下个月初,快了。”他问:“你呢?”
“我要考虑考虑。”我说。
“你是那种喝杯牛奶都要考虑三日三夜的人。”他温柔的说。
“是,我得对自己负责,没有人关心我,我更得保护自己。”
“我们都关心你。”他说。
“不,我们只是朋友,开心的时候吃杯茶,看场戏——到了要紧关头,朋友是于事无补的。”
“你说得很对,我们对朋友的贫穷疾病痛苦都爱莫能助。”尚承认,“可是至少我们可以陪你说话。”
我微笑,“也不是每个朋友都是倾诉的对象。”
“现在你总算育与我谈话了有进步。”尚说。
我说:“因为你对我很好。”
“你是一个自私自爱自利的人,庄,你只会坐在家中等着朋友对你好,你不会主动地伸出手来招呼朋友。”他说。
“尚,你说对了,我害怕受伤害。”我说。
“你不用怕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既然如此,你还在等待什么?”他问我。
“我?我也不知道,也许我在等待你的邀请。”我说。
“我不是早已发出请帖了吗?”尚诧异地说。
“你看清楚了我没有?”我问,“我是一个中年老姑婆,脾气古怪,不近人qíng,相貌平平,你想清楚?”
尚说:“我相信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告诉我,我看到的是一个对美术极有修养的事业女xing,英姿勃勃,神采飞扬,别有风韵,且带着十分的气质,当然我看当然我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我咽一口唾沫。
“庄,别害怕,快去领事馆办手续,我们一起到巴黎走走——你上次去是几年前的事了?”
“十年前。”
“与什么人去的?”
好家伙,开始管头管脚的了,可是我心中却心甘qíng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