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遇_作者:亦舒(5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住了一个月,要付房租,无从付起,没处联络他们。

    我照旧上班下班不提。

    脸上的疤好了,并没有破相,想到那夜的遭遇,像做了个恶梦,我从死神那里兜个圈子又回来做人。

    信箱掉出来的信是他寄给我的,署名“凶徙”附有回邮地址,我回信中提到房租问题。

    结果租单来了,月租一千元。照我的估价,同类型的房子起码要租三千元。分明是要照顾我。

    那颗钻石,对了,我拿到店去镶了坠子戴。

    它是我一生中受的礼物最贵的一件。

    我仍然不知道凶徒姓什么叫什么。当我很寂寞的时候,我会想到那一夜我与他共处一室的qíng形。

    很惊险很刺激很害怕,最主要是在枪的指吓下,双方都是赤luǒluǒ的,大家的表qíng都真实。

    至今我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他为什么要开枪,对方与他有什么仇怨,又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中,以致不敢向警方举报他。

    这一切一切,都是个谜,长久不能解答,而我也不好意思追问。

    现在我回家的时候,非常小心。通常把四周看清楚,然后才开门,以最快的手法进屋子,重重下锁。

    如果时间晚了,通常请看门人陪我上楼,顺手给他十元小费,大家都很高兴。

    以后我的生活非常平静,一点刺激都没有。

    以后我也不盼望有刺激。

    谁会喜欢碰见个抓枪的狂徒,虽然事后有礼物可收。

    咪咪问我是怎么结的婚。

    我答:“独身久了,全世界的人都想来占份便宜分杯羹,年轻的男人想在你身上找寻经验,年纪大的男人想动你歪脑筋,试探你是否能成为他的qíng人,连女人都不放过你,太太们虎视眈眈,当你是假想敌,同xing恋人也看中你,觉得你是同路人,太痛苦啦,不如结婚。”

    咪咪大笑。

    咪咪是我的堂妹,比我小很多,自幼在美国长大,并不会说中文,换句话说,她是“香蕉”,huáng皮肤白心,一口英语说得听不出是中国人。

    “结婚仿佛很久了,”我叹口气,“其实不过五六年?”

    “结婚是怎么样的?”咪咪问。

    “很喧哗很吵闹,没有静下来的机会,因此也来不及感觉体会婚姻有什么优劣,大概这就是好处。”

    “照说不错,人的最大敌人应是寂寞与沉闷。”咪咪点点头,“你爱姊夫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耸耸肩。

    “当然你是爱他的,”咪咪说:“姊夫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但是咪咪,这世界上的好人很多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qíng。”咪咪说:“很虚无飘渺的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我们之间有深切的了解,互相体贴,事事有商有量,做什么都多一个好伴侣,生活因此较为容易,如此而已,当初我做少女时的憧憬中对象,条件要比他好太多。”

    “白色武士?”咪咪问。

    “不,至少是学问气质都比他好的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嫁姊夫?”

    我叹口气,“等不及了……”我仰起头,“一切都是注定的,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咪咪笑,“或者你真正爱上姊夫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”我说:“人在商业社会中活过了三十岁,衣食住行才是最重要的,谁还是罗漫蒂克的傻子?忙着自爱还来不及呢”

    “你听上去并不满足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我承认,“我认为我应得到更多的关怀,你看李德明,只管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换了另外一个女人,穿着我穿熟的衣服,梳着我的发型照样递茶递水给他,他也不会发觉换了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