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深爱过_作者:亦舒(35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并没有往大学探路。许多前辈同我诉苦,在西方社会,人家的国度,做得同他们一样好完全于事无补。

    必须好十倍、二十倍、三十倍,正像邓永超所说,那才是真正的才华,按也按不住,定会冒出头来。

    我充其量是个人才,并不是天才,只能在普通的公司,找到普通的职位,可喜人事关系还简单,因他们觉得我没有威胁xing,一旦有资格同他们争,嘴脸立变,即刻会觉察到种族歧见。

    怎么会没有种族歧见。

    我自己都有。做学生时去看保健医生,如果碰巧是黑人或印度人,就满怀不悦。

    最近与旧同学联络说起事业,他们仍然苦笑,比他们迟入行的洋人,与上司同声同气,一下子做得比他们高,怎么,沉不住气?大可以不做。生活,一定没问题,竞争,真不是他们手脚。

    我们惯于将勤补任何不足。

    第一代移民的祖先往往在洗衣铺内每周工作超过十八小时,有同学在极端愤慨的qíng绪下说:如果他们可以,为什么我们不行?

    例假,是一个晴天。邓永超约我到附近市集的小馆子去吃牛ròu饺子。

    我们骑自行车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没有开口讲话,因为大家都城着头罩,只在眼睛部位开孔。

    卖牛ròu饺子的是一家清真馆子,非常洁净,符合邓永超的标准。

    如果她有什么同利璧迦相似的地方,那就是两女皆有点洁癖。

    而我,最怕脏女人。最怕她们的假牙没洗gān净,镶一条黑边。最怕她们不洗头,油腻腻有阵味道。最怕她们衣服上有渍子……

    我们坐定脱下手套及帽子。

    嘿,你想都想不到,身边居然坐着一桌香港游客。唉,真是不幸。

    我与邓永超对望一眼,不出声。

    那三个年轻港客cao粤语,从他们对白中,可以知道他们的一切。

    那三个年轻港客参加旅行团到沈阳,离了队,在东北三省探险,已经到过抚顺,埋怨除了煤堆,什么都没见到,打算到长chūn与吉林,还有到松花湖去看风景。

    回到香港,他们要合著一本书,他们已经写过一本书,有关于丝绸之旅。旅行这么辛苦之目的,就是为着著书立书,如果不是为了那本旅行日志,他们决不会费劲来到冰天雪地。

    也难为他们了。

    我与邓永超假装是土著,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。饺子香而清,我吃了三十多个,蘸着麻辣酱,仿佛永远吃不饱的,来一个酸辣汤,味道真劲。

    邓博士对于吃,同我一般的不计较及豪慡。我擤擤鼻子,继续努力。

    港客们有一个忘记戴手套,可怜,怎么都无法使僵硬的手指恢复原状,他们总是低估严寒的威力,他如果不及时返回室内,会有相当严重的后果。

    店主好意的同他们说明这一点。

    我与邓博士戴两副手套,一副毛线分手指的,另一副是羊皮毛里连指的,混身臃肿得似雪人。

    我们喝热茶。

    我低声说:"在烟台过去一点,有一个地方,叫蓬莱。"

    "我相信在chūn日,它不会辜负这个名字。"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呶呶嘴,"他们不知会不会去那里。"

    "我想不会吧,这么冷。"

    "你有所不如,是有这样一群人的,享福享不过人,便要表示他们对吃苦有心得,并且暗示穿名牌坐名车简直是腐败的罪恶。"我朝邓博士眨眨眼。

    她横我一眼。

    "你是怎么样的人?"我问:"在香港,那么时髦考究,在这里,又有贡献,三头六臂,无所不能。"

    她扬一扬眉。

    我取出钞票付账走,穿上全副武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