仕女图_作者:亦舒(2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那个老叶家里是开咸货行的,说话在粘利根,开一部五五年日本小车,那车子的气味也就像他那铺子,充满了gān鱿鱼、江瑶柱、冬菇味,载完货就载女人,还嫌我住得远呢!我

    就算肯替他坐柜台收帐,他还嫌我不够老实──你还提他?”

    姐姐略为气馁,“那么余律师也算不错……”

    “余某快五十岁了,一副师爷相,外头据云养着个舞女,整天弯背哈腰,油腻答答的向人打听哪个女明星漂亮,姐姐,你不是真想我跟这种人走吧?”

    姐姐顿足:“真是,没有一个人才。”

    怎么办呢?我颇为绝望。

    “你那些同事──有没有可能?”

    我把头摇得几乎掉下来,别开玩笑,他们?别说“才”三十岁,就算是五十岁也暂且要忍一忍。

    “小张小陈小李呢?”姐建议。

    “他们还在泡的士过呢!蓄着汗毛当胡须,我跟他们去混?英名扫地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了,”姐姐下了结论,“妹子,是你自己挑剔,需怨不得人。”

    我迟早知道有这一句话,女人若到了三十岁,阿狗阿猫也得委身下嫁,否则即便不麻不疤,社会也得怀疑咱们有不可告人之隐疾。

    难怪有个女同学叹曰:“快三十了,总要嫁一次,否则别人以为我没人要。”这些日子离婚也胜过从来没嫁过,这个气可真赌大了。

    究竟离婚妇人与老姑婆之间,哪一类身价较高?

    这些问题一直困扰我,我非常烦恼,而时间毫不留qíng地一天天过去,一日读会真记,读到“……那似花美眷,也敌不过如水流年。”我如看到毒蛇似的尖叫起来,整本书抛在地上。

    自己吓自己,其能久乎。

    姐姐安慰我:“我们再展开大规模相看如何?”

    我懊恼的问:“怎么搅的,我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众人的负累了?”

    姐姐问:“要不要去算个命看看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啐!”我尖声反对,“作死,你也是个大学生哩,你越说越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,老姑婆脾气毕露,有个铁算盘批命,准得不得了,你又不是没这个闲钱,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八婆,”我反驳,“若批准我嫁不出去,我该怎么办?买根绳子回来吊死?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把打扮自己的巨款省下,花点在子侄的身上。”伊提醒我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看不得我穿一两件好衣裳。”我气道。

    “你跟我吵架有什么用?”姐姐一不做二不休,“你该把时间省下来去觅个好丈夫。”

    她的气焰难挡,我实在受不了。

    找个好丈夫,就是做女人的唯一目标?既然如此,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读文凭找份好职业?我益发不明白了。

    如今我三十岁,理想对象的年龄自然最好由三十五至四十岁,具高尚职业,收入学识都与我相等,有相若的兴趣,有共同宗旨──为什么不呢?三十岁的女人也是人,也可以有择偶条件。

    嘴里虽然理直气壮,心中不禁虚了起来。

    我从来未曾这样注意过自己,现在发觉自己眼角有皱纹,略不当心大笑,看得很清楚,大腿肌ròu不像以前那么紧,打起网球来有点力不从心,我深深的恐惧了。

    外头十八廿二的女孩子不断成长,人家的眼睛明亮,皮肤细结,头发乌亮,天真活泼可爱,人家是白纸,男人把她们染成什么颜色,就是什么颜色,没有一点尴尬。

    尽管现代女xing都道早婚有百般弊处,但还是赶着在廿七岁前完婚,因为迟婚尽有百般优点,最恐怖是有可能永远结不了婚。

    我的害怕是值得原谅的害怕。

    让我想一想,姐姐的三十岁是如何渡过的。嗯!是,是姐夫陪她在欧洲渡过的,我记得我们还帮她看孩子呢!由此可知她没有此刻我所经历的痛苦,自然她是不同qíng的,事qíng若不临到自己头,是完全不相gān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