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弟顿足道“真不知道你的要求如何!”
那天回来了,他说:“添美臣问我,你怎么老笑,我只好说你根本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女学生。”添美臣是那个人的名字。
那么还有一个人,老跟着他学宁波话,叫做非腊露斯,我叫他玫瑰先生。这个人很风趣,我教他,教得很道地,前天他上哈佛读博士去了,给硕士论文我看,上面居然有我的名字“感谢衣莎贝亦舒倪小姐——香港的记者,作者——给我的帮助。”我也笑了。
物以稀为贵,谁都是博士,仿佛博士也不太稀奇了,可怜寒窗十年。我各式各样的补习老师特别多。有机化学揽不清楚,大喝一声“哪个是念化学的?”总有热心人士同qíng我八十岁学chuī打,挺身而出。
博士也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人,挤在电视室看旧片“巴巴丽娜太空英雄”,珍芳达一穿了衣服,众人嘘声大起,表示不满。到电影会去看戏,一定有人杷说明书折飞机朝银幕下扔,扔得远,大家便鼓掌拍手,热闹非凡。校方忍无可忍,在说明书下写明“谁折飞机扔便罚谁”,但是他们改擢纸船,照样飞,或是chuī肥皂泡,或是用橡皮筋弹人,什么都有。都是顽皮鬼。
然而不久这样的日子也厌了,没有透气的机会。每天上课,从九点到四点、五点回来洗头洗脸,拿出功课,已经该吃饭了,平常英文也不见得壤到哪里去,就是用不上,经济科上的题目问“为何需求线通常自左向右斜伸?”一头雾水,拿了丙减。真是日月变色的没脸。这与咱们家的阿B哥有什么分别?恐怕B哥也有进步吧?
总是不停不定的想回家。回了家说不定怎么还能偶然的看上他一眼吧?不会太差的。但是这张文凭呢?不过这种主意通常是很快打消了。
平常总是计算吃的问题。买了rǔ腐、酱瓜,虾米、皮蛋,我与弟弟都发觉咱们欠缺营责。于是又买了红萝卜,也不煮,两个人脸对脸就生吃,争取一点维他命C,或者净啃芝士。很想吃腊肠,但是想不出该怎么做,老是蒸,又有点làng费。我对吃是随便的,好的坏的都可以,然而少不免想起jī毛菜、葱烤鲫鱼。写信给母亲诉几句苦,招了一顿臭骂,什么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之类的成语,都叫她用上了。以后只好闷声大发财,什么都不说。
偶而看张爱玲的短篇,很是感动,趁机哭一会,也是有的,这是一种傻气,不过因为我也病过一阵子,天天看医生。然而人家书中的女主角总是求仁得仁,没一下子就病死了,我却还在这里撑着。我小说里的女主角也很少有病死的,多数是自杀,我是想穿了,索xing好好的活下去!也是一种道理。
奇怪的是,竟没有再看红楼梦。(我二哥说“背也会背的东西,买来作啥?”)那一年我很想买八十回的脂评红楼梦。我倒不晓得为什么不看。只是天天清早八点正起chuáng的人,仿佛不配看石头记。我改看玛丽莲梦露传记。我开始注意一下几时轮到这一区停电停煤气,阿拉伯打成怎么样了。少不免也吊着头等等明报,以及其他杂志,可怜姊妹至今一本也没看到过,只有要稿的时候,编辑很勤力的来一封快信。
今年是不能回家了。
明年吧,明年或者有希望。然而我何尝有什么冢,香港是兄长的家,台北是父母的家。
有人敲门,我去开,满以为是铺地毯的来了,却是邮差,因为转了地址,所以他要证明一下正身是否在此。我签了名。收了圣诞卡,今年只收到三张圣诞卡。第一张是张彻夫人梁女士寄来的。她总是记得我,也是人结人缘。不是说不寄的就不记得找了,她是比较洋派的,而且不是逢人必寄的,所以就难得。收到那种逢人必有的小礼物,逢人必有的卡片,特别厌恶。我与我女朋友说要送礼,什么时候都能送,何苦一定要等大时大节的凑热闹?我把这第一张搁在书桌上。第二张是哈佛大学寄出来的。二嫂三嫂的弟弟。然后是这第三次,签收了,拆开来看,看到右下角的签名,呆住了。怔着了很久很久,慢慢的进屋子。呀,他总算找到了我的地址,给我寄卡片来了。一时心里麻木了下,没有太多的感觉,等感觉慢慢回来的时候,就伏在桌子上,桌面是冷的,隔了很久,摊开手来,那张卡片已经团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