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太惊奇了,我的样子长得很普通,不可能有人跟我相像,尤其是一个叫丹微的女孩子,叫丹薇的人一定长得漂亮,不然有什么资格叫这个名字。牡丹的丹,蔷薇的薇。
丹薇,他一直叫我丹薇。
渡轮的号角大声的响着。
他叫我丹薇。
“丹薇,真没想到在这要看见你,我一见就知道是你,我看你背影就认出来了。你怎么一个人?寂寞吗?”
我看着他稚气的脸,他看上去只有廿五六岁,穿一套深色西装,领带是浅灰色的,配得很雍容,脸色很羞涩,态度极其斯文,只是他的右手没有离开我的头发。
“丹薇。”他说:“我一直喜欢你的直发,你从来不肯熨头发的吧。”他说。
我温和的说:“先生,我的名字不叫丹薇。”
“你又来了。”他微笑,然后很唏嘘的说:“你喜欢黑衣服,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,你也是穿这么一套薄薄的黑衣裳,有一道银边的,是不是?”
我并没有见过他,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。
“丹薇,后来我就没有再跳舞了,没有你这样的舞伴,我就不能再跳舞了,我这么的爱你,你不知道吧?”
我呆呆的听着,在这样的雾夜里,一个人坐在渡轮里,我都几乎不想否认我不是丹薇了。
是丹薇又有什么不好?隔了那么些日子,还有人记得,还有人从背后就把她认出来了。
我才不会有那种运气,谁还会把我自身后认出来?恐怕面对面也搞不清楚。我的脸长得实在太普通,任何人与我分手之后,十分钟后就忘了我。
我忽然有点羡慕丹薇,因此微笑一下。
“呀!”他说:“你笑了。”
他叫什么名字呢?我心里面想。
船到岸了。
他握着我的手,“丹薇,陪我去喝一杯咖啡,丹薇,好不好?好不好?”
他像个小孩子,这么的恳求,这么的渴望。
我问他:“这么晚了,哪里喝咖啡?”
“总有地方的,只要你肯答应。”他说。
“好的,我答应。”我说。
那个时候家明十二点钟常常打电话来,叫我出来宵夜,家明,家明你忘了吧,都忘了。应该忘的,不忘是错。
甲板慢慢的放下来,他扶我起来,我们肩并肩的走出去,船上人稀稀落落,我们到了岸。
他说:“来,凯悦去。”
那个时候,家明与我很少去凯悦.我不喜欢那地方,因为太杂乱了,我也不喜欢半岛,半岛太没安全感,事实上我喜欢过什么呢?什么也没喜欢过。
与一个陌生人到酒店大堂去喝咖啡。
我听他说话。
他很文雅,把咖啡杯子捧在手中,看着我,他的一双眼睛温柔得像鹿,家明的眼睛不是这样的,家明只是周到,与他在一起舒服,家明并没有特色,但是失去他之后,走一步路都不再方便。
“这么多年没见你,我常常想起一首词。”这个男孩子说。
我抬起头,“你还看词?”
“丹薇,你真是的。”他笑,“什么看不看词?”
“你看到什么词?”我好奇的问。
“‘今年花胜去年红,只是明年花更好,知与谁共?’”
我哈哈笑起来,说得好,太好了,没想到还碰到个会词的男生,看的还是欧阳永叔。今年花胜去年红,很好,的确是,今年花胜去年红,只是花红花白,个个人同看,花榭花落,又有什么关系呢?
我真笑了。
“丹薇,你为什么笑?”
“因为我不能够再哭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再哭?”
“因为我老了。”我说:“年纪大的人要微笑,微笑,永远微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