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我细说_作者:亦舒(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她吃了三次亏也没学乖,如此不自爱的人焉能找得到爱她的人。小丈夫是最可怕的一件事,四十多的男人睡熟时象个孩子,不用说是年纪更轻的。

    老衍说:“一个丈夫若是不尽他的责任,我实在不能够条件,男人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具备条件,甚至父母爱我,也何尝不是因为我有条件做一个好女儿。”

    想穿了格外是此。

    女人单身是很漂亮的,有种潇洒的美,我与老衍都不鬼混,因不喜欢。

    我们也不反对女人的男朋友多,有什么关系呢?男女平等呀,但是有种女人泡完男人之后还炫耀:“我现在玩的这个洋小子——”声音直透着下流。

    女人穿得名贵也是应该的,可是直告诉友人:“我的大衣一万,我的裙子七千——”那多老土。

    风流不为人知,公众场所,不谈隐私。

    日子其实也不那么无聊,工作的时间太长,月薪上了一万,老板便希望伙计睡在办公室里。

    往往只有洗个澡吃碗饭的时候,便得上chuáng,醒了又出发到办公室,与女佣人都见不了面,专门写字条通消息,对我们来说,最大惨事是女佣告假,只得一边呜咽一边洗碗熨衣服。

    老衍发誓说:“结婚有了孩子,我立刻辞职,什么也不做,天天与小毛头玩耍,我做够了。”

    小毛头。啊。

    我非常扫兴的告诉她:“小毛头大了还不是变成你我这样。”

    她悲哀了。

    我们沉迷于糜烂的生活,乐此不疲。

    书,我们也看,止于红楼梦,永远是同类型中最好的。

    这就是我们的乐趣。

    “明年五月初,我要去巴黎。”衍衍说。我很赞成。

    可是她老一直担心请不到假。

    “去两面三刀个礼拜,住格兰酒店。”她已议定全套计划。

    象我们这些人,去十趟欧洲还是巴黎,因为什么都有,因为巴黎美丽,纸迷金醉的艺术之都。

    我们不会去到比香港更落后的地方,如今已宠坏了自己,被蚊子咬一口都大惊小怪,急忙搽几十种药油。我艳羡陶海亚陀这样的历险家,坐一只芦苇船在大西洋飘流一年多,证实了他的理想。还有海洋生物学家,潜入海底拍摄贝壳繁殖真相之类,当然还得担起考古学家,科学家都是伟大可爱的。

    老实说,艺术不过是人类生活中的装饰品,说穿了打毛衣与写小说同样是一种消遣而已,于社会什么贡献呢?别告诉我文学助长心灵,谁阅读诺贝尔全集之后会得道成仙?

    我只崇拜科学家,房子一层层盖起来,所以诗人们可以坐舒服的抽水马桶上吟下一句诗,医生把画家的病看好,让他们继续创作,银行电脑代了,作家可以去贷款买楼——

    没有科学家,大家只好回到茹饮毛血的时代去,但是没有李白的诗,真是值得斟酌的。

    说穿了世界明澄不过,那么好的歌声若没有科学家发明的留声机,咱们要听唱片可就烦恼了。

    老衍说:“我断不能嫁艺术家,十个有十个半是假的,虚伪,一点保证都没有,旁人做不了的事是无能,他们却美其名曰怀才不遇。旁人脾气不好便是难相处,他们又说这是够xing格,你说多难堪。而且艺术家必需要懂得熬穷,怕钱会淹没他们的气质,他们自己得其所哉,不负责任的人永远是逍遥的,但妻儿可惨了。”

    结论是:不能一条花裙子走天涯。

    升职也能令我们快慰,工作力量被化为认有成绩,也是证明自我一种最好方法。

    可荣升了,薪水一加便是三分之一,搬到自己舒服的办公室去,下属会得站起来同你说话,老板客客气气,做事立便许多,穿戴得斯文整齐,坐在办公桌前笑脸盈盈,多么好。

    旁人犹自孵在大堂中黑的一角埋头苦gān,受别的同事电话声,脚步声吵杂,一辈子出不头的样子,心中于是更加高兴,更加用力地做,倒不是为了薪水,但增添一行知识,何乐而不为?到大学jiāo大量的学费也看不到如此多光怪陆离的面孔与荒谬的qíng,这叫做实地学习,又有得支薪水,何乐而不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