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琪儿写照_作者:亦舒(27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到底是有感qíng的,我感慨,平常没事,这种温文的清绪很容易被疏忽,似令夜,不过因为他迟回来,感受就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极少超时不回,与我一样,下了班老是匆匆回公寓报到。

    起chuáng去看他有没有留下字条,没有。

    作死,我很生气,无端叫人睡不得。又回到chuáng上。

    忽然觉得名份重要,因为女友无资格生气,而妻子至少可以拍拍桌子。

    但真等到要拍桌子的时候,还是不拍的好,妻又怎样呢,感qíng的事,变了就是变了,是他祖宗也不管用。

    天要下雨,男人要不回家,一点办法也没有,这是妈妈说的。气着不禁笑出来,然后听见他开门的声音,赶紧装睡。

    他打开中门看我一下。

    一则我真的疲倦,不想说话,二则不想盘问他,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。

    如果他不回来,我又怎么办?

    也许还是结婚的好。

    廿五岁结婚,以后担子可重了。最理想结婚年龄是三十余。不过那时有没有人要,可真是大问题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听见他在每间房间里巡回演出,连忙起身陪他。

    我看他一眼。破例为他做荷包蛋。

    这人很麻木,也不觉得什么特殊恩宠,双眼瞪牢财经版消息。

    我在厨房花尽九牛五虎之力,làng费十来只jī蛋,才煎成不散huáng之荷包蛋。

    假如通往男人之心的路是他的胃,那我连门儿都没有。我是世上最坏的厨子,我不是厨子。

    他上班我洗头。最怕头发有油腻味,不小心给老板及同事闻见,名誉扫地。

    一阵子有位中年太太来采访我,坐在我身边说话,头发有股异味,是油腻与体臭混合品,这还不止,张开嘴,口气也臭不可当,令我别转面孔。坐半日,她忽然取出刺鼻的药油,在太阳xué上点一点,姿势还顶骄矜,想表示她也可以弱不禁风。

    假使长期在家中耽着会变成这个模样,qíng愿在写字闲做苦工,是,有时抱病也得支撑,但至少经过修饰,端庄、自信,并且维持整洁,不住用嗽口水、古龙水,泡泡澡,香皂,使旁人觉得愉快。

    出来做事的人到底是两样的。

    头发濡湿便赶着出门,每天早上都不相信会得做完写字台上的工作,但毕竟每日下班也都做完了。

    薪水并不好,许多妇女坐在金铺里,捏住十两八两huáng金买进卖出,卖出买进,运气好也能比我们赚得多,但这不是读书人可以做的。

    人一读书便有头巾气,许多事做不出来,白白丧失利益,所以有俗语云,百无一用是书生。

    他最喜欢皱皱眉头说:“这不大好吧,”于是我便即刻听话,不去做不大好的事,像穿bào露衣裳。化浓妆,迟睡。

    说是非,发脾气……

    不是不委屈的。

    他的香烟始终没戒掉,我却已被他改造。我怕烦,而他不,我罗嗦,他耳朵有开关掣,他说我几句,我马上呻吟,受不了,qíng愿改过自新,我的脸皮薄,他的厚。

    总是他赢。

    他却说一直是我赢。

    这是唯一双方都不肯占便宜之时。

    有时冷眼看他很钝很愚蠢地在厨房忙,心中想:这家伙,要不是运气好遇上我,下半辈子不晓得怎么过呢,难为他有时还身在福中不知福,如果不是样子可爱,也不会看中他。

    我还没说出口,他却讲:“唉,你看你,乱成一片,下了班就忘记白天好不好?真可怜,没有用,不是我帮你张罗的话,光是账单已令你崩溃。”

    你说多闷。

    我们从不庆祝同居纪念日,不过互相提醒一下,竟在一起渡过千多两千个日子了,他大嚷:“哗,相依为命,相依为命。”

    他是我唯一的,忠实的良朋知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