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_作者:亦舒(32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抱住枕头在那张chuáng上坐了很久。

    做男人真是简单。书中自有huáng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只要稍微有点志气才智,闯一闯,命运就在掌握之中。所以这些博士回来,吃香得发疯似的,女孩子见了命都不要了,只要是“博士”,姓甚名谁,脸长面短都不要紧。

    我笑了,自qiáng也是博士。

    现在他这个伟大朋友,回来大概也是娶老婆的吧?通常不出六个星期,便会有一个幸运的女孩子跟了去美国。

    然后我想起我还没有吃饭。

    我赶到厨房,用水淘了点隔夜饭,挑点酱瓜吃了半碗。

    自qiáng一直说:“四年来、永远是九十四磅,一个安士也没有增加过,亏我还是念营养学的呢,老婆这么瘦,简直拿不出去。”

    有时候我会反问:“你要拿我出去gān什么?跳脱衣舞?”

    于是,他的脸又沉了下来,说我讽刺他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奇怪的人,

    假如真的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他,我也答不上来。

    谁也答不上来。

    一位六十四岁的老先生问我:“丹朱!为什么我会发了一个我不爱的妻子?”他是我的国画老师。他年纪那么大了,也答不上来。我是他的“爱徒”,所以他会问我这种问题。

    我只吃得下半碗饭,我想起我为客人买回来的花还扔在一旁,连忙放下饭碗。今天没有好花,我只挑到一大把金盏革与雏jú,我把它们拣起来,cha在一只奶白色的方盆里。我学过一点cha花。

    我什么都学过一点。

    因为我小时候从未想过,我会嫁给一个像汪自qiáng这样的人。汪自qiáng没有不对,不过如果我早一点晓得我会嫁给他──我除了学吃,就什么都不必学了。很讽刺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门铃响了。

    送汽水的,我想。

    我连忙挽起头发,夹好了才去开门,总不能把小〓~死,我这样的面huáng肌瘦,又蓬头散发。

    门一开,我就傻了。门外不站着什么送货小厮我一看就知道是那个MIT的教授,他衣冠楚楚的站在门外,只提一个小箱子。自qiáng忘了说一样:他身高六尺,有一头浓厚而长的髻发,英俊得叫人吃惊。

    “我叫王家明,这里姓汪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是,你早到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是的,你是──”

    “自qiáng的老妈子。”我只好笑,“请进。”

    “汪太太。”他也笑了,但他只是动了动嘴角。

    我有点手足无措,这是我的毛病,从小我碰见英俊的男人,总是会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“我打电话给自qiáng。”我结结巴巴的说。

    “不要客气。”他的表qíng有点同qíng。

    他是应该同qíng我的,我这个鬼样子,厨房里还有半碗泡饭。我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要喝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冰水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“你舒坦一下,我马上替你拿来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我奔进房间,拨通了自qiáng公可的电话,一边用梳子梳头,我说:“他来了,你那个教授!”

    “他早到了?”

    “是的,请你别这么轻描淡写可好?我现在该怎么办?你早点回来行不行?”我怒问。

    “我在开会。”自qiáng说:“你招呼他一个钟头,他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他挂了电话。他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我在房里把头发辫成一条辫子,然后我出去倒了一杯冰水,加上了很多冰,递给他。

    “不要客气。”我说:“自qiáng一小时内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请你也不要客气。”他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只好又笑了,“从来没见过穿牛仔裤、破衬衫、梳辫子的主妇?”我摊摊两只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