莉莉气,她说:“我先坐在这里的,你看,我的毛巾都还在椅背。”
“你可以拿走。但这是我的椅子。”她说:“我不会让人。”
我没有看见过这么固执的女人,我很尴尬,不知道怎么应付她。
莉莉说:“我去找老huáng,看看她是否付双倍钞票。”她转头就未。
那个女子到现在才看看莉莉的背影,问:“你的女朋友?”
我只好说:“是。”
“美则美矣,毫无灵魂。”她说。
我才想回答,莉莉已经跟看老huáng来了,怒气冲冲地,老huáng也一副预备发作的样子。
我想息事宁人,还没开口,老huáng一见到坐在白藤椅上的女子,马上呆住,顿时矮了三寸,躬起背,额角头的汗水不住冒出来。
“小姐,小姐!”老huáng趋向前,“你是几时回来的?”
那女子“哼”了一声,也不响,站起来走开。
“她是谁?”莉莉责问老huáng。
“我们的女主人。”老huáng答:“这次我完了。”他垂头丧气,“她一定会开除我。”他擦汗,“我完了。”
莉莉看我一眼,一脸的懊恼与羞愧。她叫这里的女主人把藤椅还给她!
我知趣地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
莉莉一路上没有说话。我这次是原谅她的,谁知道她会丢这个脸,莉莉是个要面子的人,她又恨又妒,不难想像。
我不知道老huáng如何收拾残局。
但自从那次之后,当然我们周末没泳池可去。我设法叫嫂嫂把我们带进乡村俱乐部。
我又看见了她。
她坐在池边喝酒,一个人,穿白色的宽身袍子。
我向她看一眼,她向我点点头,眼神把我降到北极去,没想到她还记得我──抑或是当然记得这个喜欢占小便宜的人?
她是一个好看的女人,整张脸yīn森森,眼睛又黑又大,睫毛遮住灵魂窗子,嘴唇极薄。年轻,但仿佛又历尽沧桑,缺少生气。
时髦的女人谁不想有太阳棕的皮肤,只有她一人,独自在一角苍白。
我拿着橘子水过去,“家中有那么好的泳池,还来这里?”
她简洁的答:“寂寞。”
我当然不相信,只笑笑。
“女朋友呢?”她问。
“在楼下餮厅吃点心。”我说。
“快乐的女孩子。”她说。
“老huáng呢?”我问:“还在做吗?”
她诧异我会如此问,“在。”她答。
“你呢,你好吗?”我问:“尊姓大名?”
她又露出一丝诧异。“白玉琴。”她说。
一个女鬼的名字。即使在大太阳底下,她也像刚从聊斋里踏出来。
“我叫杰。”
莉莉走过来,看到她,面孔马上沉下来。莉莉扁扁嘴。
但是白玉琴出乎意料的友善。
她说:“下星期六我家有个池边晚会,欢迎你们参加,晚上八点,服装很随便。”
莉莉一呆,她讪讪的微笑,“哦,我们……”
她看我一眼。我点点头。
白玉琴说:“别客气,来吧。”
莉莉答:“好的。”她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。那一夜池边一定有她要见的人。
我说:“白小姐,我们先走一步。”我拉起莉莉走了。
回头一看,她坐在那里,水滟滟的波纹映在她脸上,手中正拿着一把芭蕉扇在握,一下又一─下。眼珠漆黑的,我连忙把头转回来。
莉莉说:“她脸上没喜气。”
话虽然这么说。星期六她一早打扮起来。我去接她,她穿着旗袍下来。湖水绿镶两道深浅不同的缎边,金色稿跟凉鞋。莉莉是那种不欣赏她也得赞她一句“美”的女人,你可以说她没有脑袋,但是你不能否定她的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