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发_作者:亦舒(2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多么可怕。

    我为这件事羞愧。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子,认识端木那年已经二十四岁,刚刚大学毕业,这么没有眼光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“一切结束了,再见。”

    “玲,”他还想说什么。

    我反而要安慰她,“无所谓,别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他非常安慰。

    就这样子结束一段感qíng。

    真奇怪,有些女人一嫁便得顺利如意,后来那数十年便专职结婚生子。我单是找这个配偶,怕得穷数十年之勤力,许不一定找得到。

    心qíng奇劣,仍然控制着。

    母亲渐渐疑心,问我:“端木呢?他怎么不来?”

    我说,“他出差到外国去了。”不想在这个时候解释。

    “到哪一个国家呀。”

    “英国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没听他说起?”

    “我们家那么多,他cha孙下嘴。”

    妈妈说:“要钉紧他啊。”

    我最恨就是听见这种话。钉,什么叫钉?我没有这个遗传,没有这个本事。忽然我发觉连妈妈都成了负累。父亲过身后她就拿我来作替身,过分的关心,太多的意见,都形成一种压力,我又没法抛下她搬出去住,实在很痛心。

    下班回到家,还得应付她的问长问短,不能休息,心神俱累。

    如今我才知道有兄弟姐妹的好处,家庭中的责任,大家分担。

    不是说我嫌妈妈,而是最近压力实在太大,令我想找个窝孵下去,不再挣扎。

    每天仍然得上班。

    以前每隔一天便洗一次头发,现在一个星期也不想动手,头发腻了油了,便束起来。衣服拿一套出来便穿足三天,我的外型是大不如前了。

    同事们给我面子,对我呆滞的能力及表qíng表示容忍,因为我鬓脚别着一朵白花。

    白花除下之后,他们的要求便跟着苛刻起来。

    我仍然没有打扮自己,且染上了烟癖。

    老板对我算过得去,但一下子冷,一下子热,一张白板面孔老是没表qíng,大眼睛永远在翻白眼,他同我说:“不要对同事板面孔。”

    敢怒不敢言还不可以,非得挂个笑脸不可。

    实在笑不出来。晚上做梦,一时间看见自己端木结婚了,一时间又觉得是另外一个人,比端木更好的,他叫我一切不要担心,他会照顾我,对我好。

    感动之余,泪落一地,醒来的时候,枕头还是湿的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间,。升级的名单公布,人人有份,独漏了我。

    我一双手抖得象筛糠似的,如五雷轰顶,一口气说怎么都提不上来,卡住在胸腔里,腿里象塞了棉花,浸了醋,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同们兴高采烈地谈论伟大光明的前途,我哭不是,笑不是,不知如何应付,没个去路,只好埋头苦写,等于一张纸都写满了,猛然发觉是“明天不要起来就好了,明天不要再醒就好了”。

    我整个人象崩溃似的,挨到下班,躺chuáng上,眼泪忙不迭地滚下来。

    妈妈过来说: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我转个身子,她知道什么?

    她要是知道做人那么辛苦,就不该生孩子。

    “端木是不好,不过你又不是七老八十,怕什么?”

    “让我静一会儿好不好?”我哀求。

    “好不容易等你下班,有个说话的人,”她咕哝,“不了一整天,劝你一下,又好心没好报。”

    我不去睬她。

    她仍然不放过我,“快快再找一个人,比他更好的,出口气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,想起我听来的一个故事,一个女人终于找到更好的人,只是在十年之后!十年。争不争这口气已经不重要,十年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