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发_作者:亦舒(6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看了几眼,决定各人自扫门前雪,不理闲事,就专心搭好自己的营幕。

    我躺下。

    宽旷的景色令我神怡。

    寂寞也是一种享受,恰到好处的孤寂令人反省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将来结了婚儿孙满堂,就没有此类享受。

    我用双臂作枕头,睡得很舒服。

    天色还没有暗,下午五点,就看到天边的第一颗星。

    我起了火,烧咖啡喝。

    远处的“老忠心”喷泉嘶嘶作响,泉水跟着冒出来,喷得有十多米高。

    我看着奇景,并不介意独自一人,如果没有好伴,还不如一个人乐得清静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

    前几年来到这里,小琪还在我的身边。

    我烧滚水,做了咖啡.在铝质杯子里喝,象西部牛仔,一会儿肚子饿,就开罐豆子与香肠来吃。

    嗯,尽量过原始的生活,把勾心斗角口至最低,多么愉快。过惯这种至真至诚的生活,不再高兴返回文明。

    文明的恶xing剧产品是虚伪欺诈。

    难怪有两夫妻,一辈子住在阿拉斯加不出来,妻子在后园种菜,丈夫狩猎,孩子们在屋内做功课,一家子自给自足,根本不与外界接触。

    对孩子无异是自私些,难能保证爱静的父母不生一群爱热闹的孩子,但我会考虑在我人生某一阶段内与妻子去到原野度假,选一个连电话都没有的地方。

    我咕咕地笑。

    也许妻子会耐不住寂寞而与我分手。

    现代人已不懂如何独自消磨时间,非得借助科技不可。我扭响无线电,一个民歌手在唱:“噢——寂寞的心……”我随即扭熄。

    虫鸣声清脆动人,看看月亮上来了。

    如铜盘大,完整的、银白色的月亮,照得大地一片柔和,衬托着一天星斗以及巍峨的山石,一片奇景。

    我长叹一声。

    可惜小琪完全不懂得这些,她要出入于第五街的时装店才能够开怀,我们俩志趣太不一样,因此分手了,也许是明智的决定。

    不过受伤的心需要时间康复。

    那夜我吃了豆子香肠就熟睡了。

    蓝色帐幕里的住客始终没有现身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起来,伸个懒腰,到山溪取水洗脸漱口。

    有人比我先在。

    虽是夏天,溪水还是很凉的。而站在溪中洗头的,是一个女孩子,我讶异,黑色的长发,莫非是印第安少女?

    等她抬起头来,我们两人都呆住,她是东方人,眉目清秀。

    她穿着泳衣,一手挽着长发,问:“中国人?”

    我大力点头:“中国人。”

    她笑说:“有土地就有中国人。”

    她上岸取过大毛巾擦头发,并没有多说话,便走回帐幕,身型婀娜。

    我明白,她是嫌多我这个人来碍她的清兴。

    她也是有心事?

    我索xing也学她的样子,跳进涧水里洗个清洁。水凉而不冰,不但洗净身体,连内心都几乎洁净了。

    我叹着造物主的奇妙,回营冲了杯蜜糖茶。

    她在营外晒长发,用一把刷子缓缓梳着头发,那黑色的头发便在阳光下发出七彩的光彩。

    她换上白T恤,牛仔裤,活泼可人,我很想过去攀谈,又怕她嫌我多事。

    我远远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忍不住喊过去,“喂,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山谷有回音,“叫什么名字?名字?名字——”

    她转过头来,幸好,脸色不怎么生气。

    她并没有立刻回答,先将头发编成一条辫子,才走过来,撑着腰,看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