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发_作者:亦舒(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在学校里,我是学生口中所谓「新派教师」,比较受欢迎,因此招过非议,被老一派攻击,但是我有我的想法,仍然依然故我,校长也默许这种作风,学生乐意同我亲近,日子久了,老一派也就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在学校里我有许多朋友,赵宛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与众不同是要付出代价的,赵宛是明显的例子。

    但可以预知的是,我这数百个学生之中,如果谁会有什么特殊成就的话,也就是赵宛。

    这个女孩子艺术家脾气早已成了形,喜欢画画,也喜欢写作。

    她给我看过她的作品,是一本cha图的散文集,手抄本,附着她的水彩画,jīng彩绝伦,我看得爱不释手,认为是「少女的梦想」类作品中最好的一本,将来有机会是可以出版的。

    她很慷慨的送给了我。

    她还继续创作。

    我们很谈得来,她绝顶聪明,记xing好,又会得鉴貌辨色,很懂事,但是跟所有聪明人一样,她的脾气奇坏,而且不用功。

    老师有什么行差踏错,她当面会讪笑,又不大跟同学来往,是个相当孤僻的孩子。

    教务主任把赵宛叫去教训的过程是很有趣的。

    赵宛形容给我听:「她取出一面镜子,叫我照自己的样子,我只好顺她的意,看看镜子中的自己。」

    「她说:『-看-,多么傲慢、多么丑,多么缺乏爱心!』」

    「我也不跟她分辩,点点头,噫,这个老太太对我的观感如何,我实在不关心,但我不能与她顶撞。」

    「她又说:『-自己能gān有什么用?要帮助同学呀,教他们做功课,参加各项活动,他们有不明白的,-要带动他们。』」

    「我拚命唯唯诺诺,答应每星期做三次义务补习老师,又说会改变我骄傲的态度……可是最好笑的部分还没有来呢,老太太满意之后,又取出那面小镜子,叫我照自己。」

    「这次她说:『-瞧-,现在漂亮得多了。』」

    「笑死我,现在gān么?演译伊索寓言?」

    赵宛笑得不可开支。

    我觉得教务主任离了谱,神经兮兮的要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,其它的同学功课不好,关赵宛什么事?赵宛有什么义务要帮别的学生补习,她态度傲慢,可以与她谈,取小镜子出来,我就不明所以然。

    「老土,老套。」赵宛说。

    我承认这是三十年代的作法。堕落是由本xing与环境造成,与一面可以照得见面孔的小镜子无关,她想法真落后。

    我说:「忘记她,-差一年就毕业了。」

    「是的,」她戏剧化的说:「别了母校!」

    赵宛常常在周末来探访我,与我短聚一阵。

    她的家境很好,父亲是个极有名气的西医,但是双亲离异已经十年八年,她父亲现在与一个女明星住在一起,她觉得分外的寂寞,男朋友很多,但老嫌他们蠢。「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。」她形容。

    她想考美国东岸的一间美术学校。

    她问:「念不念美术?」

    「家境宽裕,念美术最理想。」我说:「女孩子念美术气质最好。」

    「我也这么想。」她说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她又说:「我妈妈有男朋友。」

    「那也很应该。」我很开通。

    她的母亲能有多少岁?不会比我大很多。

    「妈妈三十九岁了。」她说:「男朋友跟她差不多年纪,但从来没结过婚。」

    「什么职业?」我好奇。

    「是一个画家。」赵宛彷佛非常向往。

    「呵。」我顿时失望。我一向对艺术家没有兴趣。

    「他是那种很吃得开的艺术家,不是潦倒的,我与他很谈得来。」

    这是必然的,赵宛与这类人一定谈得投机,物以类聚,可以想象她将来也是gān艺术这一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