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哄我,”他紧紧握住我的手。
我禁不住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。
“我们是朋友。”他再三重复。
但我们两人那知道,他不止视我如朋友。
我说:“我会得寄录音带给你。”
“一定要。”
“我读武侠小说给你听。”
“真的?你真的会那么做?”他兴奋的说:“我渴望听到金庸的武侠小说。”
“我保证读完全部。”我也高兴起来。
“谢谢你。”
“我要谢谢你才真。”我说:“很少人能够提供如此纯洁的友qíng。”
他苦笑。
“祝福你。”我说。
我们终于拥抱了一下。
他动身那日,我去飞机场送他,他戴着太阳眼镜,一切与普通人一样。
我站在母亲身边,不发一语,只把三盒录音带放在景昆手中。
他微笑,“有没有说到声音沙哑?”
“没有。”我哭了。
“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。”他轻轻说。
我连忙擦gān眼泪。
我们再次道出再见。
在进入飞机场禁区的时候,他转过头来,仿佛看我一眼。
母亲唏嘘的说:“那么好的男孩子,真可惜。”
但他不需人可怜他,他好qiáng、独立、有毅力,他集全许多优点,不解释、不埋怨,但不幸他是盲人,更不幸我只是一个庸俗的人。
我一直黯然。
相信以后想起他,还是黯然。外国人与我
小表姑有个绰号,叫外国人。
因为她跟我们有分别。分别不在外表,而在xing格。
样子上她跟我们家其它女子没有分别,一贯的扁面孔,不爱熨头发,但xing格上有很大的距离。
“我们也不知外国女子是否就像她那种脾气,反正不像我们,就当她是外国人与异族,就像广府人士,管谁是湖北山西上海陕北黑龙江人士,通通是外省人。
表姑从小就有那种骄傲的样子,一大堆小孩在一块玩,小舅舅小阿姨都与年纪相差无几的外甥侄儿在一起,就她不肯,只是把双手绕在背后,冷冷观望,微微皱眉头,有点儿不屑。
她从来没玩过洋娃娃,对任何棋类都没有兴趣,凡是分胜负的游戏,也一向不参加。”
真是个外国人。那时候科幻故事尚未时兴,否则gān脆称她为外星人。
母亲说,她父母亲分开.对她的影响很大,自幼寄宿读书,更使她孤僻。
到大家十七八岁时,女孩子都迷着学化妆,看时装杂志,认定一个歌星崇拜,她从来没有。
嗳呀,真了不起,她看存在主义的小说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借给你,加谬的《陌生人》。”
那本薄薄的书放在我那里至今足足三个世纪,动也没动过,一打开就头痛,看不下去。
那时候咱们都看《香港映画》。
我们跟风学打网球,她早已腻了球类,跑去踩脚踏车,我们打桥牌,她又去学书法,有意无意,总不与我们合群。
大家忙着考港大,她一声不响溜到欧洲去升学,寄回来的明信片都不是风景,而是美术馆里的杰作,一套套的,要不是从乔叟到但尼逊的诗人肖像图,便是印象派宗师名画,特别新鲜。
那时本市还没有名店林立,她常常送我们狄奥的小皮夹子,或是写着大大YSL字母的围巾。
这一些玩意.等我们学会的时候,都已经不流行了,换句话说,她永远比我们先进,咱们一直比她老土。因为自幼一齐长大,接受她的个xing,倒是不觉她古怪,反而欣赏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