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儿眼_作者:亦舒(32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别哄我,”他紧紧握住我的手。

    我禁不住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朋友。”他再三重复。

    但我们两人那知道,他不止视我如朋友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会得寄录音带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要。”

    “我读武侠小说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你真的会那么做?”他兴奋的说:“我渴望听到金庸的武侠小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保证读完全部。”我也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谢谢你才真。”我说:“很少人能够提供如此纯洁的友qíng。”

    他苦笑。

    “祝福你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我们终于拥抱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动身那日,我去飞机场送他,他戴着太阳眼镜,一切与普通人一样。

    我站在母亲身边,不发一语,只把三盒录音带放在景昆手中。

    他微笑,“有没有说到声音沙哑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哭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。”他轻轻说。

    我连忙擦gān眼泪。

    我们再次道出再见。

    在进入飞机场禁区的时候,他转过头来,仿佛看我一眼。

    母亲唏嘘的说:“那么好的男孩子,真可惜。”

    但他不需人可怜他,他好qiáng、独立、有毅力,他集全许多优点,不解释、不埋怨,但不幸他是盲人,更不幸我只是一个庸俗的人。

    我一直黯然。

    相信以后想起他,还是黯然。

外国人与我

    小表姑有个绰号,叫外国人。

    因为她跟我们有分别。分别不在外表,而在xing格。

    样子上她跟我们家其它女子没有分别,一贯的扁面孔,不爱熨头发,但xing格上有很大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我们也不知外国女子是否就像她那种脾气,反正不像我们,就当她是外国人与异族,就像广府人士,管谁是湖北山西上海陕北黑龙江人士,通通是外省人。

    表姑从小就有那种骄傲的样子,一大堆小孩在一块玩,小舅舅小阿姨都与年纪相差无几的外甥侄儿在一起,就她不肯,只是把双手绕在背后,冷冷观望,微微皱眉头,有点儿不屑。

    她从来没玩过洋娃娃,对任何棋类都没有兴趣,凡是分胜负的游戏,也一向不参加。”

    真是个外国人。那时候科幻故事尚未时兴,否则gān脆称她为外星人。

    母亲说,她父母亲分开.对她的影响很大,自幼寄宿读书,更使她孤僻。

    到大家十七八岁时,女孩子都迷着学化妆,看时装杂志,认定一个歌星崇拜,她从来没有。

    嗳呀,真了不起,她看存在主义的小说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借给你,加谬的《陌生人》。”

    那本薄薄的书放在我那里至今足足三个世纪,动也没动过,一打开就头痛,看不下去。

    那时候咱们都看《香港映画》。

    我们跟风学打网球,她早已腻了球类,跑去踩脚踏车,我们打桥牌,她又去学书法,有意无意,总不与我们合群。

    大家忙着考港大,她一声不响溜到欧洲去升学,寄回来的明信片都不是风景,而是美术馆里的杰作,一套套的,要不是从乔叟到但尼逊的诗人肖像图,便是印象派宗师名画,特别新鲜。

    那时本市还没有名店林立,她常常送我们狄奥的小皮夹子,或是写着大大YSL字母的围巾。

    这一些玩意.等我们学会的时候,都已经不流行了,换句话说,她永远比我们先进,咱们一直比她老土。因为自幼一齐长大,接受她的个xing,倒是不觉她古怪,反而欣赏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