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儿眼_作者:亦舒(3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现在咱们家逢有事便找外国人做顾问,她自己万一有事,找谁商议?”

    “她?”一我发一阵子呆,“她那么qiáng,她自己会想得通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太不公平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也知不公平,但是谁敢替她出主意呢。”

    “给你作外国人,你做不做?”

    我拼老命摇头,“不做不做,但我喜欢有她这么一个亲人,qiáng壮而理智。”

    丈夫笑。

    是的,我们来不及的把私事向他倾诉,求她解决,却从不问及他的需要。外国人嘛,同我们的需要自然有些不同,这个绰号不是白白得来的。

    唯一可做的,便是做吃的让她享受。

    我遗在编织件兔毛毛衣,准备在稍后送给她。

    我还能做什么呢?我是个没有身分的女人,一个平凡的小家庭主妇。

    我是中国人。

    她是外国人。

    分别就在这儿了。

    我不肯做她,她不肯做我,然而外国人与我,是永远的好朋友。

作家

    大成是作家。

    他在写作的时候,用一个很漂亮的笔名,大成不过是他在家唤的小名。

    我自小认识他,所以知道他叫大成。

    他的新朋友,都叫他峻峰──他的假名、篆名、写作人所用的艺名。

    大成有一年没有新作面世了,说来话长,都是因为被书评家害惨了的缘故。

    他们称赞地,捧他,但往往在评论后加一句:“峻峰原来可以成为严肃作家……他可以变得更好,他应该选择比较严肃的题材。”

    峻峰说,作者都希望变得更好,所以当他赚了一点钱,为求进步,便把工作停下来,思考严肃的题材,冥想,旅行,以求进步。

    评论家把他的行踪报导出来,猛赞他清高飘逸,是文坛将来未可限量的栋梁。

    真坑了他。

    大成是个天真热诚的人,人家批评他,他全相信,人家称赞他,他也全接受,qíng绪很易被不相gān的人左右,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。

    我是一个顽qiáng的人,人家说什么,我就算在乎也断然不会给人知道我在乎,何况我是真的不在乎。

    但又出乎意料,我与大成是好朋友。

    我做电脑,他gān艺术,但我们是好朋友。我们的感qíng,好比兄妹。

    这一年来,他不住的流làng,找寻独步单方,参加很多活动,但是没有写作。

    他也与我谈过很多次,有关他写作的前途。

    我觉得他在廿七便名成利就,实在是值得骄傲的事,他应当写下去。

    写作人最要紧的事,便是坐下来写。

    他会说这是外行人所说的话。

    我与他争论过多次,但我无法说服他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你有你的读者,我见你在路上都有读者抓住你要你签名。他们喜欢你目前的作品,何必改变方针?”

    他说:“求进步。”

    “写穷人的生活便是进步?真荒谬。社会一般人都安居乐业,为什么不能写小资产阶级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说要写穷人,何况贫苦的阶层也有资格入小说。”

    “然,很多社会小说也很好看,”我同意,“但是我更喜欢你的作品,反正爱穷的人可以一直耗下去,爱繁华的人可以照旧。但,请记住,这不过是生活方式,穷与气节高尚并无直接关系,手边有节储也与虚荣无关。”

    “对于科学家来说,当然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、但文学作风不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要穷是不是?住到山边垦荒去才有诚意。”我笑。

    大成一辈子活在大城市中,家里做小生意,只有他这个儿子,念中学时就爱写作投稿,进大学已经出书成名,他始终有种不满足,十甘心做一个流行作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