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地址,她已经答应见你了,约你在礼拜六下午二点钟。”张阿姨说。
我很惊异。普通朋友见面也不必预约,她见儿子倒要约日子,但是张阿姨神色自若,我不能问什么,我只好接过地址与电话。
张阿姨这次留我们吃点心,整整齐齐的蛋糕与茶,非常西化,琉璃最习惯这种风气,并且主动与张阿姨jiāo谈,奇怪的是,张阿姨非常喜欢她。
张阿姨说:“我与玫玲都喜欢吃茶,这是在英国养成的陋习,”她看我一眼,“玫玲是他的母亲。”
我在这种时候猛然地听到母亲的名字,非常茫然,马上低下头。
但是琉璃非常平静地问:“伯母也去过英国?并且与张阿姨同去?”
“是的。去了三年,她读书,我做事,好多年前的事了。”张阿姨答。
琉璃絮絮地解释她父亲也是留英的医生,把她的见闻告诉张阿姨。张阿姨是位中年妇女,略黑,而且瘦,也认得父亲。张阿姨仿佛一直没结婚,且独身主义的,也有点老姑婆脾气,虽然孤僻,但是她也代表公正、洁净、光明,看见她是很舒服的。妈妈会不会像她?一定会,妈妈的心肠也一定很硬。
吃完点心,琉璃与我告辞,但是琉璃还依依不舍。
琉璃说:“这位张阿姨真是高尚,像个女教师。”
我说:“张阿姨本来是在中学教英文的。”
“你母亲一定像她。太好了。可是为什么你妈妈会跟你父亲在一起三年之久?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。”
我沉默良久,我说:“琉璃,我与你也是不同世界的人。”
琉璃说:“你又来了。告诉你,礼拜六我要与你一同去。”
“不可以!我第一次见妈妈,你不能去!”我说。
“好,这次你说得对,喂,小莫,你会不会哭?”琉璃道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说。
“小莫,唉,你这个人!”琉璃说。
我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,琉璃总是那么狡黠活泼。
回到家他们已经吃过饭,我在厨房见电锅里有稀粥,胡乱吃一点。弟妹与继母在看电视,继母夹着支烟抽,屋子里很乱,那么多人,也不便收拾。父亲示意我过去,我走到他身边,他问我:“找到没有?”继母眼睛瞄过来。我没回答。父亲又说:“能够跟她最好跟她,跟着我不会有出息。”我只好点点头。继母明明听见也不出声。她并不刻薄我,对她自己的子女倒常常打骂,弟妹们不懂事,又十分疲懒,长得歪歪斜斜,怪不得她生气,然而我与她无gān,自十二岁进中学起我便没jiāo过学费,一向拿奖学金,书本膳食是替人补习赚的,暑假也打工,不够的时候问父亲拿,他也不为难我,我虽然不幸福,却也不致上演过社会大悲剧。但这一夜却失眠了。
我不能决定该怎么做,见到妈妈该怎么跟她说话,或者叫琉璃同去是个好主意,张阿姨不是顶喜欢她?琉璃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,活泼、天真、诚恳,长得又漂亮。
好不容易熬过星期四星期五,星期六到了,下午我穿好衣裳,特地把衬衫熨得很平。琉璃说她会在学校饭堂等我的消息。
妈妈住的地方是中等住宅区,很容易找,那边的屋租恐怕也不便宜,这么多年一个女人在外头。真是叫人担心,但是她仿佛过得还不错,张阿姨不是也很舒服?我心里有数,可以不靠她就不要靠她,反正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,十八岁我就成人了。
找到门牌我按铃。出乎意料之外,来开门的是穿白上衣黑长裤的女佣人。她见到我转头说:“客人来了。”
佣人身后站着一个女子,长长的呢裤子,丝衬衫,毛背心,一身衣服那么考究,像是书本里的服装模特儿。她的头发剪得很短,脸上没有什么化妆。
她看上去非常的年轻漂亮,琉璃有一个表姐便是这样子的。
她向我笑一笑,“请坐,要喝什么?茶?咖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