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访问姚晶两次,都没有闻到香水。
也许她用得很含蓄,我坐得离她太远。
我睡得很晚才起来,钟点女佣在呜呜用吸尘机,我脖子睡拧了,酸麻酸麻的,我使劲用手搓一搓后颈,仰起头来,睁不开双眼。我想:姚晶可没有这种烦恼了。
我从来没问过她早上可有起chuáng的困难。石奇说得对,我们早已没有把任何一行的明星视作一个有血有ròu有感qíng的人,只觉得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似演戏,因为生活实在太公开,脱离普通人的轨迹。
我记得昨日与寿头的争吵,觉得很没意思。与他是一辈子的事,不应轻率。不过当时头有点昏。是罐装啤酒抑或是石奇的刮须水香味?
我梳洗后在笔记簿于中记下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。
忽然之间,我联想到希特勒那些假日记,一大本一大本,密密麻麻的二十多本,原来全是西贝货,写不成小说的人都会得写气氛豪华梦幻式的假日记。
他们把生活中琐事放大三千倍,如泣如诉,自欺欺人。不然怎么活下去呢!
我放下笔,看着姚晶的照片发呆。
钟点女佣进来说:“有客人。”
客人已经自己进来,我说:“是你,编姐。”
“电话的cha头让我替你cha上。”
“不不不,太多人会打上来。”
“把自己当大明星?”她嘲弄我,“外头又出事,你那一大笔已成过去,不吃香了。”
“发生什么事?”我瞪着眼睛问。
“武侠明星的大老婆与小老婆大打出手,在各自分头招待记者,你想会不会有人再注意你?”
什么?我觉得打击太大,没人注意我?不再追着我拍照访问?我没有机会说他们讨厌?不能再闪闪缩缩作特权分子?
我的风光时代竟这么短促,好比诗人般笔下的水仙花。
这么寂寞!
果然,电话cha头接上二十分钟,都不再响一声。群众的力量真厉害,爱的时候爱死你,冷的时候冻僵你,吃群众饭真不容易,温度特别敏感。
姚晶去世时已经很温吞了。
“不要啼嘘,抬起头来做人。”
“你呢,”我说,“你怎么跑了出来?”
“我同杨寿林说:我想调到另外一个部门去。”
我问:“你还能做什么?调到月刊去?期期做本市前途消息,huáng胆水都闷出来。”当然是娱乐版的天地最天真可爱,即使大老婆骂小老婆,还是茶杯里风波,喜气洋溢地突出国泰民安。
编姐何必求调。
“无聊得很哪。”编姐说。
“姚晶的生活比你更无聊:嫁一个遥远陌生但高贵的丈夫,丝毫没有错,但与她如隔着一座玻璃墙。天天守着一幢大房子,无亲无友,多问。”
“她有石奇。”
“石奇解不了她的渴,她要的是一双温厚可靠的肩膀,不是个捣蛋小朋友。姚晶有恋父症,下意识地希望倚靠男人。”我说。
编姐说:“你仿佛已经很了解姚晶。”
“有一点,她是一个很不切实际而昂贵的女人。”
“像花百姿为沙皇设计的钻石复活蛋?”
“形容得太好了,一点用途也没有,但美得发昏。”
“我们去找王玉。”
“她在哪里?”
“今日下午通告,我们约好她在电视台的餐厅见面。”编姐说,“用技巧勾起她往日的恨意,刺探姚晶的秘密。”
这叫做唯恐天下不乱。
做记者的人,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毛病。
王玉人比照片还好看。眉宇之间有股悍意,生命力极qiáng的女子,毫无疑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