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比烟花寂寞_作者:亦舒(5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马利很愉快地介绍我们吃新鲜蛤蜊,“味道很好,ròu质没有蚝那么呆。”这么小就懂得美食之道。

    她再选了腌三文鱼及沙拉,很明显地不爱吃熟食,不知张老太太看见会不会说她不羁,也许她有làng漫的潜质。

    马东生一切迁就这个女儿,对女儿是可以这样的,对妻于则不可,是以马东生失去姚晶。

    马利并未把我们当作外人,与她生父絮絮话家常。

    她的话题范围很广,少女心态既可爱又活泼,虽然牵涉的题材很琐碎,但我们不介意细听,她的声音似音乐般,幼稚又何妨。

    “妈妈还是要我出去,”这妈妈当然不是姚晶,“但是我想来想去,也没有什么是爱去的,剑桥也许,但是我那乙加的功课,唉。我不要去美国,也不打算学法文。罗伦斯也不想我现在走。”这罗伦斯想必是她的小男朋友,“我想了很久,有时觉得留在本市也不是办法,日久变成井蛙,徐阿姨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那种娇嗲不是做作出来的,如婴儿般纯真。姚晶的这颗种子落在不同的土壤及生长环境中,形态与xing格都不一样,但是一朵玫瑰,无论你叫她什么,她还是一朵玫瑰。

    我问:“罗伦斯是否一个短头发英俊的男生,今日穿白衣白裤?”

    “是的,是他。”马利问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马东生一边笑,“你忘了徐阿姨gān的是哪一行?”

    马利拍拍手,“是记者。”

    我把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外表与内在量度一下,但觉妙得不得了,全配得绝顶。

    “他是你男朋友?”我问。

    马利皱起小鼻子,嗡着声音说:“类似,我还没有作实。”

    我看看编姐,意思是说:“你瞧年轻多好,这么多选择,像你我,有人肯同咱们结婚,还再拒绝的话,简直是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

    “罗伦斯要到两年后才考硕士。”马利说,“但是爹爹,两年后我已经二十岁了。”

    哗,二十岁,对她们来说,二十一岁也已经活够了,像我与编姐,三十左右的女人,面孔上如凿着一个“完”字,不是老妖jīng是什么?

    我与编姐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对马利来说,连三十岁都是不存在的,更不用说是上一代的恩怨了,她没有时间去爱也没有时间去恨,她活在自来的幸福中,不必兼顾别人的错误。

    我与编姐都不是不幸的人,但比起马利这一代,那就显得忧虑重重。

    吃完主菜,马利叫了一大客冰淇淋,水晶碟于上嫣红姹紫,好比她的青chūn,她连着新鲜糙莓与奶油一齐递进嘴里,我与编姐呆呆地看着,苦笑。

    我们哪敢这样吃,还想穿略为紧身的衣服不穿。

    我们叹息了。

    等到马利取起细麻布擦嘴的时候,我们觉得她已经跟我们相当熟稔了,趁着马东生到隔壁桌子打招呼小坐时,我与马利闭闲带起这一笔。

    我说:“有两个母亲其实也是一种福气。”

    马利捧着薄薄的雕花玻璃杯。“我妈妈待我特别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见生母机会多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真正小的时候是见得比较多,念预科开始便少之又少,她提出来的时间全不是周末,我抽不出空,我放假的时候她又要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可想念她?”我说。

    马利抬头想了一想,“并不。”她又说,“她在盛年去世确是不幸,我觉得她既高贵又美丽,有时在电视上可以看到她的演出。”

    马利对姚晶的感qíng,不会比普通一个影迷更热。

    她自己也觉察得到,是以略带歉意地说:“我不是她带大的,我见爹爹比较多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直都知道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“自小就知道,但我老觉得我更像养父母的亲生女儿,你要不要见见他们,明天来吃晚饭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