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舞_作者:亦舒(32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路加有什么不好?人家是世家子弟,邓氏五代住在本市,祖宗做过清朝的官,曾祖是总督的幕僚,并非一般bào发户可比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关心。”

    傅于琛一直说下去:“邓家托我带路加出身,他才到我处来做一份差使,你别看轻他,将来他的王国大于傅氏。”

    我忽然想起,“你呢,你为什么一直流放在外?”

    “我的故事截然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来没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直没问。”

    “傅家有些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我还有三个姐妹”

    “她们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都住在本市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来不见她们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一母所生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,你是私生子,你父同你母没有正式结婚,他们姘居生下你。”

    “承钰,你的坦率时常使我难堪。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对你不好?”

    “家父很怕大太太。”

    不用再说了,他一定吃尽苦头。

    “你母亲呢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她去世早。”傅于琛说。

    “你是孤儿?”

    “一直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,”我拍胸口,“我也一直是孤儿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不错,承钰,我们俩都是孤儿。”

    我与他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过一会儿我问:“后来呢。”

    “在我三十二岁那年,家父去世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我认识你的那年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发生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把遗产jiāo我手中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他怕大太太?”

    “他死了,死人不再怕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老虔婆还活着吗?”

    “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啊呀,她岂非气得要死?”

    “自然,与我打官司呢。”

    “她输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持有出世纸。”他微笑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们父子终于战胜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那样说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付出三十三年时间作为代价?”

    “也可以那样说。”

    “快乐吗?”

    “我所做的,只不过是我必须做的,与快乐有么关系?”他叹口气,“事实上世上一切同快乐有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你与我在一起,也不快乐?”

    “承钰,你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安慰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唯一的?马小姐呢?”

    他怔住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,他也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谁告诉你她姓马?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碰她,知道吗?”

    我大大地觉得委屈,“你保护她,而不是我?”

    傅于琛冷笑,“我太清楚你的杀伤力。”

    “我——”

    他已站起来离开,不给我机会分辩。

    我怒极,伸出脚大力踢翻茶几,茶几上盛花的水晶瓶子哗啦一声倒下,打在地上,碎成亮晶晶一千片一万片。

    傅于琛没有回头看我。

    他有他的忍耐限度,我过了界限,自讨没趣,乏味。

    我们时常三两天不说话,僵着,直到他若无其事地与我攀谈起来。

    这次我一定会认真地得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