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舞_作者:亦舒(43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这么暧昧的话。

    约翰非常识趣,即时噤声,没作出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我问:“你可会来看我?”

    “我很少经波士顿那一头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特地来一趟。”“还没走就不舍得,怎么读书?”

    “我巴不得一辈子不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前几个星期才要去过独立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忘记,没有原谅我。

    “只有独立的生活,才可以使我永远不离开你。”

    “青chūn期的少女,说话越来越玄。”

    “你故意不要懂得。”

    曾约翰装作检查行李,越离越远。

    “你是大人了,几乎有我这么高,”傅于琛伸手比一比,“只较我矮数厘米。”

    “不,马小姐才是大人。”

    傅于琛微笑,“那自然,我们都是中年人。”

    “哼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没听错,那可是一声冷笑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仍在舞池中,生活本身是一场表演,活一日做一日,给自己看,也给观众看,舞蹈的名称叫圆舞,我不担心,我终归会回到你身边,你是我最初的舞伴,由你领我入场,记得吗?”

    傅于琛拉一拉我头发,“这番话原先是我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所说的,我都记得。”

    我与约翰上了飞机。

    曾约翰像是知道很多,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如果有时间有兴趣去发掘他的内心世界,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。

    我们认识有一段日子,双方也很熟络,但他不让我到他家去,不知又有什么事要隐瞒。

    我们两人都有心事。

    飞机在大都会上空兜了个圈子飞离,座上存几个去升学的学生已经双眼发红哭出来。

    是因为不舍得,由此可知家是多么温暖。

    我的感觉是麻木,无论走到哪里,我所认识的。人,只得一个傅于琛。

    斜眼看曾约翰,他一脸兴奋之qíng,难以抑止,看来想脱离牢笼已有一段日子。

    同样是十七八九岁的青年人,对一件事的感受各有不同,甚至极端相异,都是因为命运安排有差距吧。

    飞机旅途永远是第四空间,我们都飘浮在舱内,窗外一片云海,一不小心摔下来也就是摔下来了。

    青年人坐得超过三小时便心烦,到处走动,吸烟,玩纸牌,聊天。

    只有我同曾约翰不喜移动。

    我看小说,他打盹。

    有一个男生过来打招呼:“喂,好吗,你的目的地是何处?”

    我连头都不抬。

    “架子好大,”他索xing蹲在我身边,“不爱说话?”

    他是个很高大的年轻人,样子也过得去,他们说,朋友就是这样结jiāo的,但我没有兴致,心中只有一宗事一个人,除此之外,万念俱灰。

    我目光仍在那本小说上。

    大个子把我手中的书本按下,“不如聊聊天。”

    身边的约翰开口了:“小姐不睬你就是不睬你,还不滚开!”他的声音如闷雷。

    我仍然没有抬头。

    “喂,关你什么事?”大个子不服气。

    “我跟她一起,你说关不关我事。”

    约翰霍地站起来,与大个子试比高。

    大个子说:“信不信我揍你。”

    约翰冷笑,“我把你甩出飞机。”

    对白越来越滑稽,像卡通一样。

    侍应生闻声前来排解。

    我放下手中的《红楼梦》,对大个子说:“你,走开!”又对约翰说:“你,坐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