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舞_作者:亦舒(6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她的年纪与我差不多。

    “你好吗?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,看到一位年轻人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是你,”他喜悦地说,“今天我运气特佳,我有预感。”

    但我与他从来没有见过面,我已习惯这种搭讪方式,是他们最常用的技巧,每次参加宴会,总有那么一个人,上来问:我们见过面,记得吗?

    我呆呆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纽约,华道夫。”他提醒我。

    越说越远了,我茫然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跌倒,我扶起你,记得吗?约六个月之前。”

    啊,那个晚上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,傅没叫我留下的那个晚上。

    “想起来了?”

    真巧,舞池中来来去去,就这么几个人。他们已经奏起音乐,我问:“跳舞?”

    “让新郎新娘先跳。”

    是是是,我都险些儿忘记规矩了。

    等他俩跳完,我与陌生少年也下了舞池。

    傅于琛的目光留在我的身上,我继而与每位独身的男宾共舞,国际封面女郎,不愁没有舞伴。

    他一个下午都站在新娘身畔,五点半便开始送客,音乐停止,曲终人散。

    马佩霞过来微笑道:“没想到你玩得那么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舞会,那时与袁祖康天天去派对,若问我这几年在纽约学会什么,可以坦白地同你说:去舞会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走吧,”在门口与傅于琛握手,我祝他们百子千孙,白头偕老。

    新娘子这时忽然开口:“我知道你是谁,我在时尚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,”她转头过去,“于琛,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请了周承钰?”

    没待她回答,马佩霞已经把我拉出去。

    “今天你抢尽镜头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意无意,我自信还看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看你,白白把丈夫双手奉送给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他。”马佩霞否认,“我很替他们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那位小姐对他一无所知。”

    “那位太太。”马佩霞更正我。

    我又失败了。

    在门口,有车子向我们响号。

    马佩霞喃喃地说:“狂蜂làng蝶。”

    我停下脚步,“我们就在这里分手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乘那个人的车子?”

    我微笑。

    她无奈,“记住,你还有五公斤要减。”

    我不久便减掉那五公斤,并且希望再度恋爱。

    前者比较容易做得到。

    我正约会那个在华道夫酒店电梯口扶起我的男生,他叫姚永钦,上海人,家里做面粉业,学日本人做即食面,发了财。

    为什么他们都有钱?像一位电影女明星说的,不是有闲阶级,哪会想到来追我们这样的女子,也不过是打开画报,看看照片,读读新闻算了。

    是我们身份的悲剧,召这样的人围上来,没有选择。

    姚家固是上海人,生活品味较为老练,十分倾倒于我在海外的名气,时常骄之同侪。

    如果有人说不认得,便讥笑那人说“当然,令郎的女友是电视明星”之类。

    这时日本人做的化妆品预备打入西方市场,到处挖角,什么都要最有名气:摄影师化妆师及模特儿。一纸合同环游到西半球,再到东方,终于落在我手上。

    因为出的价钱实在很好,我又想工作,便立刻起程,姚永钦一定要一起去,我同他说,一张照片也许要拍一千张底片,二十个小时,而且人家规矩也许要清场,不准旁观。

    他还想跟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