蓉岛之春_作者:亦舒(3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那地方冷得叫人颤抖,四处都是不锈钢设备,一重门推开,经过走廊,又是另外一扇门。

    家真冷得牙齿打战,他咬紧嘴唇,走进一间大房间。

    一个穿白袍戴口罩的女子迎上来。

    警员报上姓名。

    “这边。”

    在走进一间房间,家真看到白布罩。

    女子轻轻问:“准备好了?”

    她掀开白布。

    家真看到他思念已久的大哥。

    呵,家华神色平静,似熟睡一般。

    近距离接触,又看到他颈项乌溜溜一个dòng,什么橡皮弹头,分明是一枚真枪子弹。

    家真眼泪涌出,他伸手过去,握住大哥的手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他浑身痉挛倒地,牙齿碰到舌头出血,眼泪鼻涕一起不受控制淌下,接着,裤子也湿了。

    家真不住呕吐抽筋。

    要紧关头,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,用温和肯定的声音说:“不怕,不怕。”

    她正是那名穿白袍工作人员。

    她取来一支木条塞进家真嘴中,“咬住,莫伤害自己。”

    家真神智清醒,可是四肢不听使唤。

    “放松,吸气。”

    她把他扶到会客室坐下,见他肌ròu渐渐恢复能力,喂他喝温水。

    家真汩汩落泪,忘记羞愧,只觉心痛如绞,像是利刃穿心。

    那白袍女子耐心等他复原。

    这时医护人员也赶到了,立刻替他检查注she。

    家真乏力地向那位女士道谢。

    她摘下口罩,原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,面目秀美,一双大眼充满智慧同qíng神色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,不要怪自己,这种反应,十分无奈。”

    这时许家律师进来扶住他。

    家真挣脱。

    他已见过大哥,再无遗憾。

    他只想一声不响离开蓉岛。

    但终于忍耐地向父母道别,他怪自己迂腐。

    许太太讶异,“家真,你脸容憔悴,嘴唇为什么破损?”

    “打球受伤。”

    “回去好好用功。”

    父亲仍然是那句话:“下学期费用已经汇出。”

    许惠愿照常上班下班,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。

    一个人想存活下去,真得有通天彻地本事,家真应该怨恨父亲吗,当然不,他已尽其所能,做到他认为最好。

    他还需要照顾他的家。

    就在那几日之间,家真醒来,发现枕头上有一搭搭脱发,他的头皮出现一-直径圆形秃斑,俗称鬼剃头。

    即使睡着,神智也半明半灭,他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哀哀痛苦,那人太阳xué有子弹孔,汩汩流血。

    他缓缓过去问:“大哥?让我帮你,我不会离弃你。”

    那人抬起头来,他看清楚了,那人却是他自己,那人是许家真。

    他颤声说:“不怕,不怕。”

    伸手去扶自己。

    然后醒了。

    枕头上有更多脱发。

    母亲送他到飞机场,一路上疮痍满目,工人与工程车正努力收拾残局。

    车上漆着赫昔逊字样。

    母亲问他:“一新可有找你?”

    家真转过头来,“不理她了。”

    许太太也感喟,“没有缘分。”

    家真点点头,是,只好这么说。

    离开蓉岛,像是离痛苦远些,功课忙,他埋头苦gān,在同学家车房做实验,往往只穿短裤汗衫,不修边幅,胡子头发老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