隽芝平日的机灵不知丢在何处,“呃,还不知道。”
“那么,选购白色或淡huáng的衣物好了,请跟我到这边来,是第一胎吗,大约在冬季出生?”
“不,我,噫——”隽芝放弃。
她挑了半打内衣与三件毛线衣以及四张小毯子。
送给老莫逗逗她开心也好,她此刻的苦况,不足为外人道,一个个星期那样捱,总共四十个礼拜,宝贵生命中足足一年。
拎着大包小包回家,一抬头,看到穿白衣黑裤的阿妈抱着个婴孩在门前散心。
他们无处不在,霸占人力物力,地球资源。
隽芝向他投去一眼。
那数月大的人刚刚哭过,眼角还挂看亮晶晶的泪珠,嘟着咀,一脸不悦。
隽芝想,岂有此理,吃现成饭,穿现成衣,面孔不过比一只梨子略大一点,便耍xing格,发脾气,太大会得有风驶尽哩了。
她又看他多几眼。
就在这时候,忽然chuī来一阵清风,在闷热的秋老虎下午,隽芝只觉心头一慡,没想到那婴儿也察觉到了,他眯起眼,抬起头,同时享受那阵凉风,眼泪也似乎在该刹那被chuīgān,一头浓发在风中摆来摆去,趣致得难以形容。
呵,他是存心来做人的,大抵不必杞人忧天,替他担心人生道路有多么崎岖,病死是何等可怕,恋爱与得失是怎么样痛苦,他想必会适应下来,就像他上一代,上上一代,或是上上上一代那样。
隽芝像是终于领会了什么。
周末,易沛充来接她往皇后码头。
她正在看早报.吃早餐。
顺带告诉沛充:“本市出生率奇低,世界罕见,低于一点二。”
沛充看着她,“你就不打算作出任何贡献”
“已有两个姐姐,在撑充场面,我再加一脚,那还不造成人口爆炸。”
“但是我仍觉得本市地窄人多。”
“那是上一代造成的遗毒。”
“用字不要那样夸张。”
隽芝笑笑,“来,我们出发吧。”
码头上,梁芳菲与梁芳华两姐妹穿一式水手装似洋囡囡,隽芝一见就大声叫:“踢踢,泣泣,你们好。”
翠芝瞪妹子一眼,“你再替我女儿乱取丑陋绰号,我不放过你,jīng神nüè待!”
“姐夫呢?”隽芝四周围看看。
“他们不来,今日是妇孺班。”
“呵,”隽芝马上对牢易沛充笑,“欢迎你加入女儿国。”
翠芝说:“我们请沛充来,因有事请教他。”脸色凝重。
隽芝看男友一眼,跳下船去。
大姐筱芝又隔了廿分题才率众赶至,水手开船。
三个男孩一见隽姨,立刻机智地回避,爬到顶层甲板去晒太阳。
大姐夫姓祝,是个生意人,做皮糙,多年来筱芝身上永远少不了至时兴的皮裘。
隽芝忍到去年冬季,终于发言:“大姐,这东西可以不穿就不要再穿。”
“假仁假义,你吃不吃jī鸭鹅、猪牛羊?”
“为着生存,摄取营养,不得不吃,宰杀小动物,取皮制衣,纯为虚荣,又是另外一件事。”
“嘿!”
“在外国,穿紫貂,会被人吐涎泊或发红漆,太太,没有人穿这种东西了。”
“去你的乌鸦咀,我们祝家五口没饭吃,到你家来借。”
姐妹不欢而散。
筱芝年纪其实不算大,嫁得好,便有种养尊处优的意气,姿态上彷佛是老一辈的人,再加上她五官太过秀丽,大眼睛,小咀,尖下巴,也有点不合时代审美观念,好像过时了。
上船后,她一直戴着太阳眼镜,一句话不说,一看便知道心事重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