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零一妙方_作者:亦舒(5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算了吧,”翠芝抱拳,“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

    您真是nüè儿能手。”

    隽芝有点歉意,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。

    “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,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,直至最近,为什么?”翠芝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不喜欢他们,我只是不原谅自己,孩子们提醒我,我虽不杀母亲,母亲因我而死。”

    翠芝摇头,“彼时医学落后.大家均不知道rǔ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,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。”

    隽芝苦笑,“我渴睡了,翠芝,你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“明早我再来。”

    隽芝想起来,“对了,翠芝,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?”

    翠芝不以为意,“护士来替你注she了。”

    隽芝堕入梦乡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长话短说,最简单的描述便是,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。

    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,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,不能言语。

    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,谁?是易沛充,他在哭,这傻瓜,居然淌眼抹泪。

    唉,完全不必要,过两天,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,人类的感qíng为浮面泛滥:一下子感动,一下子忘怀,纷纷扰扰,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,咀角挂着浓浓笑意。

    看,一个人有一个人好,了无牵挂,赤条条来,赤条条去。

    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。

    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,隽芝十分宽慰,噫,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,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,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,隽芝忍不喘息,“痛!”她说。

    是翠芝的声音,“好了,醒了。”

    她醒了,母亲没有。

    隽芝躺病chuáng上,断断续续,不停的睡了又睡,梦中穿cha无数片断,似回复到婴儿时代,她看见了母亲,隽芝,振作一点,隽芝,母亲叫她,隽芝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老莫曾同她说过:“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。”

    隽芝当然知道,有同事告诉她:“在家住了十多年,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,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,真正怪不可言。”

    又有人抱怨,“要书没书读,要衣没衣穿,要吃吃不饱。”

    更有人说…“这叫做怪?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,我从来没尝过滋味,弟弟也没有,由谁享用?是家父自己,孩子有什么地位?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。”

    “家母待我,无微不至——的jīng神nüè待。”

    也总比没有母亲好,吵闹争执,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,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,也基于同样原因……

    四肢不能动弹,脑袋可没休闲,这许是文人本色。

    真正清醒,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,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着,便随口问:“喂,几点钟了?”

    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。

    隽芝浏览病房,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chuáng头。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。

    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,这是易沛充作风。

    自制慰问卡两张,出自菲菲与举华。

    接着易沛充轻轻说:“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。”

    隽芝jīng神一振,“快点冰起来。”

    沛充问:“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“痛。”

    “极难受?”他心疼不已。

    “像一块烙铁烤在小腹上。”隽芝已痛出一额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