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长迂回的路_作者:亦舒(37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老板娘看见他说:“稀客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捧著一杯红豆珍珠刨冰缓缓喝下,企图想开丢下,他露出苦笑。

    “安娜有信来,问候你。”

    千岁抬起头。

    “她怀孕了,准备孩子出生,忙得透不过气来,忽然习惯了新生活。”

    这是好消息,千岁为她庆幸。

    “业主收楼改建,我们要结业了。”

    千岁张大嘴。

    “像晴天霹雳可是,我哭足一夜,后来想,也好,自由了。以后可以到处去,再也不用呆呆看店。”

    一个打击接著另一个,千岁几乎站不起来。

    他踉跄地离开冰室。

    回家倒下,一句话不说。

    母亲开著电视机,荧幕闪动,记者说:“圳广公路深夜车祸,两辆货柜车把一辆房车夹成废铁,三死二伤,怀疑有人醉酒驾驶……。”

    千岁长长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母亲说:“今日不如休息。”

    千岁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陪我到郊区走走。”

    千岁驾车陪母亲到海角看风景吃海鲜。

    他建议到外国旅行观光,先到日本,再去澳洲。

    千岁妈被他逗得咧开嘴笑。

    傍晚他们经市区回家,千岁停车替母亲购物,选一件外套及一只手袋,母亲问起价钱,他只报十分之一,她还嫌贵。

    到家太阳已经落山,千岁带回六罐冰冻啤酒,喝得抬不起头来。

    若非放不下老妈,喝死算数。

    他大字般躺chuáng上昏睡过去,渐入梦境,他看到一个同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中年人,脸带愁容看著他,咦,这是谁,是未来的王千岁吗?

    中年王千岁走近,“儿子”。

    啊原来是父亲。千岁很少梦到他,骤然相会,他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“爸”,千岁伸出手去,父亲已杳杳消失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母亲这时正坐在chuáng边静静凝视他。

    有人按铃,是三叔来访。

    他喝一口茶,轻轻问:“千岁仍然浮躁不安?”

    千岁妈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去打听过,那位孔小姐,是美国华侨,任职英语教师,最近打算出远门,我不看好这段感qíng。”

    千岁妈松一口气,“嘘,别让千岁听见你管他的事。”

    三叔苦笑,“我们小时候自生自灭,真心渴望有长辈做指路明灯,可是你看这一代孩子,痛恨大人管教。”

    “时代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理他,他闷讷一会就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孔小姐不适合千岁,人家像凤凰一般,王家清寒,无福消受。”

    三叔又说了一会话告辞。

    千岁睁著眼睛什么都听见。

    高高天花板伤有一盏挂灯,轻轻摇晃,有催眠作用。他盯久了,双目疲惫,又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,母亲去听,“孔小姐,哦他在休息,晚上开工呢。”

    照说,他应该跳著飞扑出去抢过话筒,但是这次他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母亲低声说:“好,我同他讲,别客气。”

    物资又恢复静寂。

    千岁转一个身,希望一辈子也不再醒来。

    稍后,他还是起来了,看看镜子里的自己,不觉好笑:“一脸胡子茬,旧线衫旧短裤,脚上一双塑胶人字拖鞋,活托一个粗胚,就差没随地吐痰,乱抛果皮。

    他伸出双手,幸亏指甲未至镶著黑边。

    喂王千岁,将来找女伴,还是往蓝领堆里寻,彼此了解同qíng,没有误会,谁也不高攀谁。